二嫂的眼泪

作者/周荣会

  我的老家是山东省东平县山神庙村，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委员长——万里同志早期开创的抗日堡垒村，因为曾经是八路军一一五师后方医院的驻地而闻名。 “二嫂”赵国锦则是我本家二哥周隆河的妻子。二哥去世较早，二嫂独自一人拉扯着孩子艰难度日。若论年龄，比我大了五十多岁，和我奶奶差不多；但因为是本家，按家族辈份，我只能喊她嫂子。二嫂心地善良、尊老爱幼、和睦邻里、勤俭持家，吃苦耐劳，深得大家好评。陆房战斗打响后，她家里也安排住进了八路军的伤员，由她和儿子周竹亭伺候，端屎端尿、背里背外、洗衣喂饭。这些事对于身强力壮的人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但二嫂毕竟是个小脚女人，竹亭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每次行动都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尤其是当伤员们看到二嫂与竹亭吃糠拌菜，却把好粮食让给他们吃的时候，伤员们都感动得喊娘。当时医疗条件差，药物格外稀缺，为了让伤员的伤口尽快恢复，娘儿两个上山去挖蒲公英，摘花椒，熬盐水给伤员洗伤口，让伤员尽快康复，重上战场，是受人们尊重的子弟兵母亲、拥军模范。

    我小时候，总是看到二嫂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走路磕磕绊绊的，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儿啊，你上哪里去啦？快回来吧！娘想你啦！”　“儿啊，你饿了吧？你想吃啥，娘给你做去！”　“儿啊，天凉了，你冷了吧？娘给你做棉衣裳去，新里新表新棉花。可你也不给娘捎个信，你叫娘给你送到哪里去啊？”……

   不知怎么回事，我每次见到二嫂那个样子，心里总是感到酸酸的，忍不住流泪。后来听老人们说：她那是想念儿子落下的病。解放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二嫂的儿子周竹亭瞒着她参加解放军打蒋匪军去了，多年没有音信。她挂念儿子的安全，每天都上村口去等待、张望，盼望着儿子会突然从天而降，回到她的身旁。可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想起儿子就哭。长此以往，就落下眼疾，视力逐渐模糊，再加上心力交瘁，神经也有些混乱了。

   后来全国解放了，儿子得胜归来，母子团聚、皆大欢喜，二嫂这才不哭了。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天，可恨的美帝国主义想把中国的红色政权扼杀在摇篮里，悍然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我们国家的安全受到极大的威胁。二嫂的儿子周竹亭是共产党员、战斗英雄，必须响应党的号召，保家卫国。于是他又义不容辞、毫不犹豫地参加了志愿军，全身心地投入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去了。见不到儿子的面，又担心儿子的安全，二嫂又伤心地哭了起来，两年多的时间里，整天以泪洗面……

   二嫂的儿子原名叫周茂林，后改名周竹亭。因为从小受八路军的教育，产生了热爱共产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进步思想，从而萌生了参军保国的想法。但母亲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舍得他远走高飞呢？好在1945年8月，万恶的日本鬼子终于无条件投降了，饱受战争蹂躏的中国人民，原本想着能够过上好日子。可是蒋介石国民党却又挑起了内战，妄想消灭共同抗日的共产党、八路军，独吞胜利果实，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无比愤怒。在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之下，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推翻蒋介石反动统治的解放战争。周竹亭的心也随之飞往战场，在与母亲多次商量无果的情况下，他只好瞒着母亲，于1946年秋季的一天，加入了八路军山东纵队第六支队的行列，奔赴解放全中国的战场，先后参加了鲁西南定陶、曹县战斗、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由一名普通的卫生员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连级军医。1951年底又义无反顾地参加了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根据周竹亭的领导和战友们讲，他在部队是好样的，不管是解放战场还是抗美援朝战场，他都是奋勇杀敌的英雄，抢救伤员的模范，为党为国出生入死，做出了巨大贡献，多次立功受奖。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周竹亭终于解甲归田，载誉而归，再次回到阔别的家乡看望老母亲。一进家门，兴高采烈地放声喊了一声：“娘！儿子回来啦！”　然而，却没有听到老娘的回音，再仔细一看，只见老母亲两眼混浊，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摸索着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嘴里念叨着：“我的儿，你回来啦？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这时，周竹亭才知道母亲已经哭瞎了双眼，看不清自己了。不由得心如刀绞、泪如雨下，立即连跑几步，跪到母亲面前抱住母亲的双腿，失声痛哭道：“娘啊，儿在这里，儿在这里，再也不走啦！”　听到儿子那熟悉的声音，二嫂像触电一般，一下子扔掉手中的拐棍，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庞，泣不成声地说道：“是，这是我的儿子，真是我的儿啊！”　母子俩悲喜交集、抱头痛哭。这一幕让所有闻讯而来的乡亲们无不为之赞叹。

   周竹亭退役后成家立业，1953年被党组织安排到东平县民政科。当时东平湖洪涝成灾并出现瘟疫，周竹亭临危受命，组建东平湖边的烟墪医院并担任院长。他以军人特有的顽强作风，带领全院医护人员迅速消除了瘟疫。随后又调到花篮店公社卫生院任院长，1960年奉命组建水河公社卫生院任院长，文革初期调大羊公社卫生院任院长。人们说，他就像一位攻坚克难的常胜将军，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干出最好的业绩。事实也是如此，每到一个新的工作岗位，他总是以身作则，带领全院医护人员，兢兢业业地为农村百姓救死扶伤，为新中国的卫生事业建功立业。他医术精湛、胆大心细，遇到棘手的案例，他总是亲历亲为，从不退缩，以最低的价格、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效果解除病人的痛苦。更有甚者，有一些被上级医院判了“死刑”的患者，于心灰意冷之际居然在他的手里起死回生。人们称他为“神医”“白求恩式的好大夫”。他的爱人单召英则在乡下为农村产妇接生孩子，当了一辈子义务接生员，做了很多善事。夫妻二人同心同德、比翼双飞，携手并肩战斗在卫生战线上，经常受到上级领导的表彰和父老乡亲的称赞。更为可喜的是，他们为二嫂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大胖孙子，哥哥周庆德出生在花篮店公社卫生院，弟弟周庆明出生在水河卫生院，两个人表现得都非常优秀，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后来二嫂的眼睛也通过治疗，重见光明，一家人幸福美满，二嫂终于不用再挂念儿子，不再流泪了。

   然而，遗憾的是，就是这样的好医生、好干部、却在1966年文革期间，被造反派以“莫须有”的罪名迫害致死，直到1969年才得以平反昭雪，二嫂享受每月30元钱的遗属补贴；县委责成公社在村里为二嫂建了三间新房，以供二嫂颐养天年。我们在悲痛之际，更加怀念二嫂培养的好儿子——人民的好医生、党的好干部、战斗英雄周竹亭，他的英勇事迹和光煇形象永远铭记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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