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曲 树 语
寒 溪 山 谷 之二 (散文)
◎ 周 西 忠
寻找一方旷寂,幸碰一种清雅,此为有幸。
步入寒溪山谷,总会有叙不完的柔情,水墨丹青的视觉,逐鹿旷野的游兴。柔情、视觉、游兴,自大雾山的石砌壩体的标识开始放飞。
进山的记忆,由壩体的雄浑开始,石的印记是那么突兀地澎湃着。进山了,马上就到杨家山,马上就到寒溪山谷,马上就到武汉东的边边。
石是山的魂,没有石的突兀,山会淡然。当然,还有花的点缀。山花,野味,大雾山过来,兴奋的夹竹桃,格外惹眼,轻佻得率性伸枝露媚,多且繁茂,仿佛彩色的护坡一般拱卫着山道。
山道弯弯,何止十八弯,羊肠之道,延伸着无数的急转,忽左忽右,移步换景,步步生情。左峰右坡,或者右峦左涧,目不暇应。许多的景变中,苍绿的大树都是当之不愧的主角。有人工栽培的,有天然野生的,有的泛着青春的油绿,有的体透着岁月的沧桑。
万山碧碧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杂色,有棵树黄了,枝萎叶凋,细看,是针叶古松。一棵古松,长在青石的缝隙间,多么不易的环境,它的存活犹如奇迹。据说树龄超过一百多年。百年的烟云铸成了目睹者的悲怜。可惜了。它正守望着寒溪山谷最旖旎的一段风光。石稠水激,溪流的浪花如蝶翻飞。仿佛醒目的块石在这布阵,受挑逗的溪流被激起破阵的激情,粉身碎骨地扑向前……
人见人爱的景观,少了一位百年的粉丝,在起伏迭宕的山道上放飞的内醒,更觉得有一丝无语的暗影。尽管仓茫的寒溪仅见一棵没有生命迹象的树,可痛惜依旧难免。

(如盖的香樟)
情绪的回暖源自一棵树,一棵巨伞状的香樟,仿佛携带着一种使命,高高地立在山巅处,挺拔直立,旗杆一样醒目。枝叶繁茂,暗香氤氲,清雅大气。在水墨丹青的视觉中,香樟自带不凡的品味,超尘的清逸。
自拥独特的清香,是千载遗传的风韵。含情的生命里,许是执着的典范。挺拔有香,倒下亦香,哪怕碎身万段,香味依存。这种品质,神秘且高贵,令人生叹。
习惯拟人的手法,或许是对描摹的对象入情入微,是的。有幸与寒溪山谷的香樟对视,情感不由得调动到眉目传情无语亦千言的交流中,不用猜测它立在山顶有多少岁月,甚至想象它就是一株风雨五百年的菩提。传言菩提的等待是五百年又五百年,那是至纯至诚的等待。
香樟也是等待,等着我的到来。我不敢这样设想,却偏偏这么自作多情地想。情到浓时,明眸闪亮,以青山为纸,枝条为笔,溪水化墨,让温婉的诗行流动。游走在青天白云的诗情画意里,用清雅品成美美的微笑……
( 藤缠的枫杨)
读枫杨则是另一种悟,没有倒海翻江的巨澜,却深深地扎根于心,于岁月,于人生人世的许多感慨。
这一棵枫杨树,地理位置好特别,溪边,路边,石桥边,路与桥夹角的地方。树龄未知,不古老也不生嫩,不高大也不茁壮,不生猛也不惹眼。走过的路过的,多是一晃而过,往往会被游人忽略。我的关注源自一种埋怨:多好的地段,路边桥边,怎么不高大一点,撑开一片树荫,遮阳也避雨,让人念想。带着埋怨这才打量了它,溪边的斜坡地,土壤面狭小,根须伸向溪流的河床,存活想必已是艰难。埋怨已渐渐消遁,敬意浮上来。弯下腰观赏,顿时有了新发现,根部,出土三十公分的地方,有蛇状的藤缠绕。
藤缠树,听说过,书本里见过,现实中亲眼目睹,这是平生第一次。
枫杨树是学名,非枫也非杨,俗名鬼柳。所谓鬼柳,有贱生易活的能力,风信子似的被风力安排下一辈的落生地。当然,这一辈子的落脚也多为自然的摆布。不知那个岁月的风动了哪一种念,把这株枫杨吹落在这夹角之处。当然,我相信它落根的时候,既无石桥又无车道。它是在寂寞多年后才有了时代进程里人为显现的夹角。守着命运摆布的窄小天地,守着养分有限的这片故土,守着溪,望着山,望着山上那棵高大的香樟。
与香樟有别,枫杨不香,甚至有一种异味。枫杨是药树,枝叶可入药,树皮也可入药。这药效,它未必知晓,这只是人们对它的认识。它只是单纯地活着,活着。
只是活着艰辛,且负重。藤缠绕着,共生共世,共日月,共寒溪。文字描不出树与藤的关联,是藤的选择,树没拒绝?还是树的邀约,藤才近身?是情感或习性的勾结,还是心甘情愿的负重?从人生意义的开拓,未必符合植物的初心与本意。
含情的生命现象,是大自然献给我们的脉脉含情的诗。大千世界里有许多奇现,哪怕这谈不上奇观的景观,也腻歪无法圆说的文字。
没对藤深究,还是对这株枫杨倾注了情感,在贫瘠浅薄的溪边,艰难地活着,我忽儿想起寒溪的山民,田少地少的山民,在这山林面积为主的寒溪,他们也象枫杨一样。一曲花间语,顿涌人世情。他们以一种平和的心态,耕耘在烟雨的山间,在山一程水一程人生路上,他们年复一年地循着四季的轮回,坚毅且刚强诠释着生活的意义。活着,世世代代地耕耘着这片薄土,植树采茶,不富不贵,只是轻拥一份恬淡,一份简单的随意。就象风捎来的枫杨籽,落地成型。
我把赞美献给高大的香樟,却把更深沉的敬意给了枫杨。我想象枫扬的平淡,枫杨的负重,枫杨历经的风雨,枫杨更广泛的生命意义。
寒溪山谷,一棵幽香的香樟,一棵与藤共生的枫杨,还有那棵长在石缝中的古松……下一篇该写一写万棵葱绿的楠竹,或者艳比映山红的蜀葵,还有朱元璋诗——没错,朱元璋的确在寒溪留下一首诗,只是诗里只有他的出战前的意气风发,而没有表露出来的却是历史的惊心动魄,血雨腥风。
感谢所有的读者,和我同在寒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