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朱军
与乡村相比,住在城里的人有一个明显的感觉,那就是邻里之间关系冷漠;这在一些街道和小巷里还不明显,而在各个大大小小的小区里,情况就很是突出了。人情冷暖,人心冷暖,人间冷暖,在我们居住的小区应该是体会最深。那么这里的探看,也许可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了。
这些年,记得许许多多的人说过,住在小区里面,不要说楼上楼下,就是同一个单元、同一个楼层的对门或者隔壁,许多时候都不来往,甚至不知道对门是谁。要不是因为上水道或者下水道渗水抑或漏水,也几乎永远不会有人来敲你的家门;偶有敲门声,那也可能是兜售商品的人、散发广告的人,或者干脆就是物业公司上门清缴费用,那也是令人漠然的。要是深更半夜有人敲门,你一定会紧张,说不定还会拿一根木棍,以备防身之用。更多的时候,你住在城里,在小区中,除了儿女和亲戚,是没有谁来找你的;你一家人,你一个人,居住在这里,可能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可能是在寂寞的长河里度日,或者就是生老病死,只有自己知晓了。这是不是有些悲怆呢?或许是吧。你感觉不到暖意,感到的可能只是永久的冷漠,还有孤单。记得有一年你到略阳办事,早晨起来很早,想去看一家老人,因为没有电话,难以预约;等到你直接进小区上楼敲门的时候,屋里老人竟然很是紧张,连连说,我是一个老太婆,没有钱财,你快走吧!等到你说明身份,老人才开了门,一时间还没转过神来,说还以为是打劫的人呢!虽说此事后来作为笑谈,可毕竟以冷幽默的方式道出如今居住在小区的老人们某种紧张,还有安全感的缺乏。
当年没有小区的时候,你已经参加工作。开始没有房子,后来又一个单间房子,而且在县政府的车库楼上,你们几个秘书居住在一溜儿房子里,一个楼梯,一个楼道,房间和房间隔断,不管什么声音都能听见,打招呼是必须的,而且互相炒菜的刺啦刺啦声均可听见,那些炒菜的香气四散,互相还打趣地问吃什么饭菜,好像马上就要聚集在一起吃饭,好比当年在区公所或者乡政府里面,蹲在院子里就可以吃一顿饭,互相聊天,知根知底。到晚上,要是谁家床上的动静大一些,也会有人听见,更不用说是拌嘴吵架,更是互相知晓了。那时候,孩子很小,可在院子里疯跑,在楼廊上玩耍,也是很好的呢!后来条件好了,有了家属院,楼上楼下,你这个单元,我那个单元,也就有了各自的门楼,各过各的日子了。即使如此,家家户户有时候也还串串门,都是熟悉的人,互相在一个单位,那也是不错的。只是觉得有了家属楼,互相见面的时候少,彼此在楼梯上见,一个微笑,也就过去。可由于是一个单位,封阳台的时候,下大雨的时候,过节的时候,还是隔着一个阳台互相说话,那也很有些意思。县长啦,主任啦,还有剖司机和炊事员,都能看见,进进出出,神情各异,也就寻常。
1995年,你到了地税局,四年之后搬进新的住宅楼,风雨不动安如山,只是情况有了一些奇妙的变化。那106个平方中,你是丞相,你是国王,可以侧卧,乃至横躺,亦可以在书的海洋里翱翔,更多的时间是匆匆上班,不无紧张。当初分房的时候,地税局除按照职务、工龄和局龄综合积分排序外,老局长还说,要让年龄大的同志和年龄小一点的同志当邻居,这样搭配着要好一些。如何的好一些呢?局长没有说,可随着日子的推移慢慢就明白了。因为人老了就会退休,就会身体出现状况,那么年老的旁边有一个相对年纪轻的同志,什么时候有个急事叫起来方便;尤其是半夜三更有个病什么的,是不是就要方便一些呢?当然此后的八年基本上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这样的考量还是令人觉得温暖几许的呢!那么日子就过去,时间也到了该去的地方。这种单位的集资小区,就有着后来的商品楼小区不具备的好处,那就是人熟路熟,门儿清。要是谁家的水管有问题,暖气有问题,一个单位的人就比较好处理些,红白喜事上门随礼也要方便些,这也是人情温暖的征兆吧?春天过去,夏天过去,秋去冬来的时候,一年也就过去。你站在楼内的阳台上,看见有人出出进进,谁家打麻将,那也是涛声依旧、脚步依稀的。楼下的孩子叫起来,在喊同伴玩耍:“杨枝伊,下来玩一会儿!”有人叫了。“唉——来了!”楼上的孩子答应了,可还是迟迟没有下去。下面的叫喊就变了:“一只羊——下来玩!”倒着来叫,这边没有再答应,却有咚咚咚的下楼声,一阵风掠起,有人下去了。不多时,这些孩子们跑上跑下,聚集到一块儿。你可别说,如此的聚散还真有意思。许多年之后,这些孩子长大了,还记得当时的发小如何如何,身心之间就多了如许的暖意。这是孩子们。大人们呢,则偶尔有人前来串门,谈天说地,不无惬意。记得小区里有孩子出生,半夜里门卫老陈就急切地相助,和主人把孕妇送到医院里,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就是这个老人看着落地的。种子在发芽,孩子在长大,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那个叫冰儿的女孩就上了幼儿园,上小学,而今这个孩子已上大学,那个杨枝伊也成了研究生,别的孩子也亭亭玉立,抑或虎头虎起来!
自然,如此的小区是众多小区的特殊情形,因为是集资建房,情况要熟悉许多。后来呢,就花开花落,相继分开,宛若云泥,一切都渐行渐远。那么日子也就滑过去,划过去,不见踪影,成为尘满面鬓染霜的一种苍凉。
2007年,你拥有新的住房,158个平方米,决定了你的空间,虽说是税局团购的房子,但由于在最初就有人卖指标,或者中途易主,于是就有各种各样陌生的面孔,也有不同于以往的生态。从那时起到2022年底,十五年的的时间悠悠而去,你在楼上楼下行走,有的房子在换住户,一抹冷漠扑面而来,暖流渐渐地少了。
有一段时间,楼上的人匆匆往下走,出去办事;出去的人慢慢回来,因为没有电梯,就在楼梯口相见,除过极少的人,大多数是不认识的,于是就都板着脸庞,擦身而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如此好几回,都没有打招呼。居住在楼上,即使同一个单元,也不是常常碰见,即使碰见也互不相认,不曾说话。这是不是有些冷漠呢?是啊,有一些吧。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呢?住在真正的小区里,恐怕也是正常的生态。忽一日,楼下的人正在休息,楼上的电钻打响了,刺啦刺啦的,听着令人恐怖;你上去了,想给主人打个招呼,对方却不在家,是工人在干活,好不容易等到主人回来了,也还是不灵。过一段电钻不响了,却是星期天捣蒜踏辣椒的声音,咚咚咚,一次一次的,你去说了答应注意,可是响声还在,没有办法。最为头疼的,是半夜里,谁家的孩子扔玩具,或者跑来跑起,那可能是楼上的儿女,或者它们的孙女,弄得很难入睡,要命的还有过年,整个正月里,都有谁家请人喝酒,吆五喝六,“八匹马呀,七个巧呀,五魁首啊,”闹腾不已;猜拳行令,吼叫半个晚上,有的还在楼梯上吐了,这就不能不让人绝望。记得有一回,不知道五楼的问题还是四楼的问题,三楼的人就上来了,说是水漏的厉害,那也是要命的。其实在在楼下就看见有人再捯饬水管,最后电话打到你这里,于是几家人见面,最后还是请了物业公司,而物业公司似乎也不得要领,就开始互相指责了。这种时候不多,但却让人感到小区的寒冷,人情世故的寒冷,中国式小区尴尬,但没有办法,你住进小区,就只能这样,谁又能飞到天上呢?那就受着吧!
这是小区冷的一面,那么暖的一面呢?也有一些吧。比如吧,楼上的人家外出没有把水关好,给你漏湿了屋顶,待到回来知晓,就来给你道歉,老杨的神情不能说不真诚;另一次他的厨房点滴接水溢出来,也弄湿了你家的卫生间,他还是没有在家,等到从西安回来有来给你道歉,乃至他的外孙吵闹,也在一次喝酒的号时候给你赔不是。这些细小的事情恐怕就是冷暖交织了。三楼的老鲜,曾为地税人,后来改行当了某县的副县长,你们曾经一块儿去过青岛等地,后来和你交流阅读《红楼梦》,说他每一年说不定就阅读一次,后来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于是对于《红楼梦》就有些感想,说起来也是有板有眼的。那时候你们在一块儿散步,在飞机场那边,在一条叫做民主街的地方,还有一截老城墙边,都有你们的交谈。他后来进了市政协,成为副主席,可没有官架子,还是在楼廊里和你相遇,说几句话,再各自散开。有几次也在一起喝酒,彼此就有些热亲,如兄弟一般了。还有二楼的张海洋,一个购买税局弟兄房子的人,开始很陌生,尤其是他的媳妇,带着两个小女孩;此兄所生意长期不在家,他的媳妇就一人带孩子,两个女孩够她闹心,就有些烦躁。有几回两个女孩中的一个特别调皮,也任性,老张的媳妇就与之对立;不让孩子进屋,孩子就赌气不进,站了好久,对此,你对老张说,以后不能这样对待孩子,否则会产生叛逆。那也是在喝酒的时候,老张和你的另一个朋友相识,于是就成了酒友。那是在宁强的广坪区,还是在古城的酒店里,你们端起酒杯,他感谢着你给他的建议,你也祝福他们把孩子教育好。哦,记起来了,有一年大雪纷飞,天突然冷了,你回到小区,在单元门口见一辆摩托车横躺在地上,上面已经覆盖着雪。你抬头看,张海洋家的窗户没有灯光,就给他发信息,说他们家的摩托车到下了,如果不弄好,第二天就会埋在大雪中,就没办法再开了。很快,老张给你回短信,说他们不在家,请你帮忙把他的摩托车扶起来,你照做了,第二天他回来见了分外感谢。那之后,你觉得这陌生的小区也还是可以感受到人与人相互帮助的暖意,从此就连和老张有些冷峻的媳妇见了,也似乎熟悉而友好了许多。怎么说呢,这些年在外面可能有一些应酬,有时候楼上的老杨、楼下的老鲜,乃至老张碰见了,总少不了为在同一个楼栋居住的关系喝一杯,这也是有些温暖的吧。
日子更迭。三楼的老郭搬走了,进驻来一户不知道谁的人家,许久也是不打招呼的。可是突然间,他们要安装护栏,就来敲门,你没有二话,就答应借用楼上的阳台,他们一来二去安装好了,人也忽然熟悉起来。后来知道这是一户沧州国税局退休的人,跟着儿子来到汉中,买房住进来。有时候晨练,有时候路遇,彼此一笑,算是问候,可那已经是你住在这个明珠小区的第十四年了。这些年,在这个四十二号楼上的这个单元,对门的老胡也是地税人,于是比较熟。他们家的声音,你家的响动,都很是熟悉。有时候,除去两家的男人交谈,女人们也在来往,除了交流女人的话题而外,还有互相赠送蔬菜,你给她一把豇豆,她拿来一把野菜,你拿去一些蒜苗,有时候是季节的新鲜蔬菜,有时候则是一些时令蔬菜,你来我往,很是有趣。有一段,对门的人还居然打听你什么时候搬走,他的弟弟想购买你们的房子。当然这个想法后来不提,直到你搬走,他们也没有再提。除此之外,这个楼上楼下的其他人,先住进来的,后住进来的,都彼此熟悉,不管时间早晚,就像老话说的,闻道不分早晚,熟悉也不分早迟。这时候,你有些疲惫,他带着孙子,都笑吟吟的,也不再冷漠了。
这里绕不过去的,还有长达三年的新冠疫情。从2020年的春天开始,一场席卷全世界诶的新冠疫情横扫天地。你居住的小区也一样难逃施虐。你在其中,他在其中,她也难免;一个个朝夕,一次次白昼,都在其中熬着,都在期间防控。一声号令,所有人都要下楼做核酸,一天一次,连续做下去。时而这一切缓解许多,跟着又突然严峻起来,好像这个世界已经生病。你站在楼上,被封控,被禁足,之后又悠悠散开,可以自由进出。还没有等到散开,马上又收拢起来,到处感染,到处防范,有时候一连十几天和半个月,连蔬菜都要配送。这时候,这个庞大的小区,似乎冷的冰冻了,但毕竟慢慢地消融,一切又渐渐地好转。当你下楼,排着长队做核酸,和所有的人蠕动着缓缓移动的时候,当你站在楼上,看着人间的磨难一天天向前推进的时候,那心情也是复杂的,甚至有时候,楼上楼下做核酸和互相叫一声,在提醒,在呵护,那也是难得的真情流露呢!这当中,花开花谢,天暖天冷,人间的万花筒也滚动成不息,而今看过去还是悲欣交织、冷暖交替的呢!这里写下来是挂一漏万的,当然那其中的冷暖,也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知的吧。
一个十年过去,另一个十年过去了五年,那么,你在五十九岁的时候再一次搬家,来到这个新的小区,天河·望江郡,一个楼房林立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令人感到逼仄的所在。这个小区按理说也是税局与国土局联手团购的,可是待到分配完毕,待到你住进来,就已经是成分复杂,乃至沧海一片了。你装修,你搬家,你住进来,除去很少的人,绝大部分是不认识的。在电梯口,在电梯里,在甬道上,你和她,他和她,都是互相漠然的,就像各自守着彼此的秘密,生怕别人窃取。但是没有办法,骑自行车的人捡来需要别人把门撑开,好推车进去;一个人拿了重物,恐怕也得有赖于别人的帮忙。还有没带单元楼的钥匙磁卡,也得依靠别人的帮助,那么就是说,岁月悠悠,朝朝暮暮,你和她,他和你,都是互相上了一艘大船,或者是进了同一个掩体,那也是难以分开的了。如此,这一个新的小区,人间的冷暖,恐怕也得有待时日,慢慢地体验了。
小区的冷暖恐怕只是你个人的感觉。对于众多的人,对于形形色色的人,那冷暖自知的感觉也只有自己才能说清,说不定你自己也说不清呢!那么,你就感受着,就像千千万万的人感觉的那样,大概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对此,你没有办法,只能如一叶扁舟,巡弋而来,又浮游而去了!
(朱 军 2023,8,7,写讫于天音阁)
【作者简介】朱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汉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汉中市赤土岭文协微信官网首批驻站作家,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现居汉中。已出版散文集小说集和诗集等文学专集51郜,共120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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