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他的手握在妻子的手里。这是一双被岁月的牙齿啃得干瘦的手，这是长年疾病的折磨所雕凿出来的作品。可是，妻子仍然紧紧地握着这手。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坐在他的床边，很久都是相对无言。突然，妻子感到那手在自己手心动了一下，便放松了它。那手立即像渴望自由的鸟，轻轻地转动一下，反握住妻子的手。 

  “要喝水吗？”妻子贴近他的脸低声地问。 

   他不回答。只是无力的拉着妻子的手。

   一切都明白了，妻子全力握紧那干枯的手，连同自己的手，一起放在他的唇上。那干枯的手指不动了，只有嘴唇在轻轻嚅动。有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灰黄多皱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从这两双手第一次牵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这样大胆而放肆地，把妻子纤细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从此这两双手相牵着，走过一年又一年。

现在，生命就要首先从他的一双手走到尽头了。曾经有过的青春、爱情，曾经有过的共同的幸福记忆，都将从这一双手首先远去了。 

   妻子的手在他的唇上只停留了短暂一瞬，便感到那只干枯的手不再动了，失去了温度。屋子里突然一片静寂，原来那咕咕作响的氧气过滤瓶不再作声了。时间到了！ 

   妻子没有落泪，站起身来，看着那一张曾经无比熟悉、突然变得陌生的脸，慢慢抓起他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唇边。妻子觉得沿着手臂的桥，那个人的生命跑了过来，融会在自己身上。 

   妻子相信自己不会孤单，明天，依然会是两个生命、两个相爱的灵魂 面对这 同一世界。

 

【作者简介】：雷抒雁（1942年8月18日-2013年2月14日），陕西泾阳人，当代诗人、作家。1967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其成名作是纪念张志新而写的长诗《小草在歌唱》。任中国作家协会第五、六、七届全委会委员，2012年5月任中国诗歌学会会长，并担任中国作协诗歌专业委员会主任。曾任《诗刊》社副主编、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先后出版诗集《小草在歌唱》《父母之河》《踏尘而过》《激情编年》等，散文随笔集《悬肠草》《秋思》《分香散玉记》等。获得过各种文学创作奖，并有多种文字翻译诗作发表于国外。2013年2月14日，雷抒雁逝世，享年7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