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泉多,井更多。房前屋后,田间地头,随便挖个坑,少则几尺,多则一两丈,准能挖出汩汩泉水。坑周围用石头一砌,便是一口井。 家乡的井,按照取水工具分,可分为机井和辘轳井。机井就是井挖好后,把井筒砌到井口就可以了,用水的时候用机器往外抽水。机井的直径一般都比较大,泉脉也好,一口井可以供两三台机器抽水。辘轳井的直径较小,砌的时候麻烦一点,井筒砌好后,还要砌井台,井台边立上井架,家乡管井架叫井箍娘。井箍娘都是白玉石或大青石做成的,在整块长石条的一头,凿个孔,用来按插轴。插轴是按辘轳的横杆,一般都是枣木或槐木做成的,质地坚韧,耐磨好用。做辘轳的木头是独木,只要粗细合适,不限什么木材。辘轳把却有讲究,一定得是能弯成半圆形的柔韧性强的木头,这样拐起辘轳来才好用。
家乡的井,按用途分,可以分为吃水井和浇地井。吃水井都打在村民的房前屋后,为了防止下雨时雨水流到井里,都砌了高高的井台。为了打水方便,井上有井架和辘轳。一般都是住在一起的几户人家合打一口水井,合用一个辘轳一条井绳,各家用各家的水桶;也有的是几家只合用水井,辘轳井绳是各自用各自的。浇地井都打在田间地头,不修井台,出井口不远修垄沟水渠,需要浇地的时候,抽水机往外抽水。用柴油机或电机做动力,按着比较麻烦,还得有专人负责看机器。现在用潜水泵抽水,浇地时,直接把潜水泵往井里一放,摁开电闸,水就抽上来了,省工又省力。有的浇地井,不修井台,却有井架辘轳,井口铺了石板做井磨石连接着垄沟,打水用窠荖。浇地的时候,拐上一窠荖水,在井磨石上往垄沟里一歪,水就顺着垄沟流到该流的地里。用窠荖拐水浇地的,一般都是菜地,谁家也没有几畦菜,按机器的工夫用窠荖就浇完了,省了捣腾机器的麻烦。
家乡的井,因是泉井,井水甘甜清冽,冬暖夏凉。冬天的时候,千里冰峰,天寒地冻,井里却冒出袅袅白气。刚打上来的井水,温嘟嘟的,洗手洗脸洗菜洗衣刚刚好,不用加热水,省力省钱又环保。夏天的时候,井里冒出习习凉气,蒸多了干粮,放在篮子里吊到井里,能多放好几天,再拿出来依旧新鲜如初,比放在冰箱的效果还好。小时候,每到夏天,母亲把新收的红皮大蒜捣碎,淋点柿子醋和香油,加入刚打上来的井拔凉水,做成凉粉汤给我们喝,酸甜香辣冰凉爽口又解暑,那味道至今难忘。夏天买回来的瓜果,都是温乎乎的,打一桶井水,把瓜果放进去,冰个把小时再吃,瓜果清甜脆爽了不少,可口度增加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写“沉瓜浮李冰雪凉”诗句诗人的灵感,可能就是由此而来吧。
家乡的井,不仅仅浇田灌菜,供村民洗衣做饭,还是村里人夏季纳凉的好去处。村北园子里有口井,因为井口宽大, 村里人都称它为大井。大井是村里最大最深的井,石砌的大圆井筒子,直径有五六尺长。光溜溜的白玉石井架上按了两架辘轳,可以两个人同时拐水浇园。平整光滑的石头片砌成的井磨石和垄沟又宽又长,很方便洗衣和浇园。井台边上的大柿子树枝繁叶茂,阴凉把大井罩了个严严实实,井台不远处的河边,还有几棵高大茂盛的白杨树,密密实实的枝叶又给井台周围加了一层阴凉。春夏秋季节,一天从早到晚都有人拐水浇菜园,两条垄沟里总是流着清清凉凉的井水,冒着丝丝凉气。每到夏天,来井上拐水浇菜的、洗衣服的络绎不绝,还有热得在家里呆不下去,来井边乘凉的。更有那些婶子大娘姑娘媳妇,拿了鞋底和麻团,在井台周围纳鞋底搓麻绳。井台边上凉快,手不容易出汗,井边还有潮气,麻绳顺滑好用还不易断,纳出的鞋底鲜亮平整又结实耐穿。那些搓麻绳的,把麻团散开一甩,大部分的麻匹被甩到了井筒子里,麻匹就不容易团蛋蛋,沾了潮气的麻匹软乎乎的,搓出来的麻绳,光溜溜的好看又好用。
大井因井筒大,一般成年男人下去也叉不开腿,加上水深,全村没有一个人敢不拴大绳辅助徒手下井,因此大井也有一定的危险性。听奶奶说,她刚嫁到我们村时,河东一个老姑姑,当时有七八岁,趁她娘不注意,偷偷跑到井边拐水浇黄瓜,不小心被辘轳把扫到了井里。幸亏当时井上另一架辘辘上有人正在拐水浇园,她也正好掉到了人家的窠荖里,浇园的人把她从井里拐了上来,要不非得出危险。从此以后,大井成了孩子们的禁地。小时候,每次出门玩,母亲总要嘱咐一句:“不要去大井上玩。”那时候,天天从大井附近路过,抬头就看到井架辘轳,因了奶奶的故事,大井在我心里一直有点神秘,让我久存敬畏之心。
如今,穿布底鞋的人越来越少,大井边上先是少了纳鞋底搓麻绳的人。随着老村住户一家家搬到坡上住,离大井远了,大井周围的园子里不再种菜,都栽上了梧桐树和白杨树,大井上拐水摇辘轳的声音就稀了。家家户户有了洗衣机,来井边垄沟里洗衣服的人也少了。大井周围的几棵大杨树,砍伐后栽成了小树,来乘凉的人也被空调电扇赶到了屋里,孤零零的老柿子树,只有光溜溜的石井架作陪了。不知兴旺了多少代的大井,却是繁华不张狂,冷清不落寞,依旧和村里其他的水井一样,冬天冒温泉,夏天涌甘凉,无怨无悔的滋润着小村的田地,养育着小村的儿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