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魂(散文)
——谨以此文献给在抗洪抢险中
英勇牺牲的勇士们！
文/刘正双(湖北)
呼啦……，呼啦……，呼呼啦……，一排紧挨一排的浊浪盖过来，汹涌的势头一次比一次猛烈。他从浪花中探出头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大口地喘着气，嘴里灌进了几口黄泥浆水，浓浓的土腥味呛得他连连咳嗽。
已经与洪水连续搏斗十几个小时了。他自己也记不清多少次从浪里钻进钻出，又有多少次死里逃生。
昨天上午，他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什么都响的"野马"单车到离校偏远的石头洼子村宣传防溺水知识。这是暑假期间镇教管会分给每个老师的任务，一人包几个学生，责任到人，宣传到位。
上午一接到通知，他就匆匆返程赶去学校，领了宣传资料，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乡下。
吃了饭再去吧？妻子在后面追着他喊。
不了，怕来不及！他头也不回地答道。一偏腿，跨上单车，箭似地飞了出去。
稍近的几个学生很快地宣讲完毕。签字，拍照……，一切按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
临近中午，连地势最偏远的学生也宣传完毕，他长吁一口气。今天，还收个早工哩，他心想。谢绝了家长的好意，他猛蹬单车，飞也似地往家赶，原想着在天黑之前能赶到家。……一阵凉风迎头猛吹，倾盆大雨紧随其后。抬头望望天，他的心一紧，这才想起天气预报说今天还有大到暴雨，间或有八到十级大风。相较于前几天的大到暴雨，这次似乎更加猛烈。他有些后悔来时没有听妻子的话，等天气好转了再去宣讲，反正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但他这个人真不是个拖拉的人，务必今日事今日毕。上级分派的任务，哪怕天上下刀子，也要按时甚至提前，保质保量地认真完成才对，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也是他的态度。妻子曾玩笑似地说他，一个刚返聘几天的临时代课老师，一个月就给那一千块代课费，搞得比人家一个月六七千元甚至上万元工资的正式编制的老师还拼命，还认真，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图个啥？他讪笑，无语以对。谁叫他太热爱这个教学工作呢？
唉，小娃儿没娘，提起来话长。他曾经也是正儿八经的老师。高中毕业那一年秋天，镇里从应届高中毕业生中招聘一些代课老师，补充因师源不足而嗷嗷待哺的教育战线。经过笔试面试，他有幸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尽管是镇聘的代课教师，没有红本，没有在册，没有各种福利，没有高工资，他也很知足，很庆幸。小时候的梦想，终于成真了！
风呼呼吼叫，豆大的雨点，密集而急促，劈头盖脸的砸在人脸上生疼。茫然四顾，躲也无处躲，藏也无法藏，他有点心惊肉跳。
轰轰轰……，轰轰轰……，一阵紧似一阵的，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山边传来，哗啦啦啦……哗啦啦啦……之后，山洪不期而至。一时间，天空轰响，大地颤抖，山神把憋了许久的怒气顷刻之间发泄出来。洪水顺着山势，沿着沟渠，夹"枪″带"棒″，呼啸着，翻滚着，咆哮着，如万马奔腾，势不可挡。把沿途的村庄、树木、庄稼、建筑……，统统一扫而光。一时间，人欢马乍，小孩哭，大人叫，鸡飞狗跳。房屋垮拉的倒塌声，洪水轰轰的怒吼声，惊雷的咔嚓咔嚓声……，天上人间，相互纠缠，交织混响在一起。
路边一个呆立的小孩，望着奔腾而下的山洪，怔怔地。他大喊一声快跑，飞身下车，抓起惊慌失措的孩子，就没命似地狂奔，狂奔……，风在耳边嘶吼，树影疯狂退后，与洪流赛跑，与死神赛跑！……风呼呼，雨哗哗，汗纷纷。终于，在山洪即将吞噬他们的那一瞬间，他拚命抱住了一棵白杨树。……几米高的水头，忽啦一声，从身后砸了下来。
水越流越急，风越刮越狂，树上垂下的细枝条，肆意地抽打着骑在枝杈上的一大一小。狂躁的洪水似脱缰的野马，肆意地奔逃，一浪接一浪，一波赶一波，排山倒海般，从身边暴怒而去。
成片成片的玉米，正结着饱满又粗大的棒子，在有一个月就能收获了。现在却被无情的黄龙张开獠牙吞噬、扑倒、碾压、蹂躏。转瞬间，天苍苍野茫茫，满眼望去尽汪洋。玉米没有了，水稻没有了，花生没有了，芝麻没有了……，所有秋季的庄稼，全都没有了。辛勤劳作的农民，面对天降灾难，欲哭无泪。收成成了泡影，只收获了一个寂寞，收获了一声叹息！
树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心里一惊，明白树枝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他一歪身子，紧抱树干，哧溜一声下到水里，对斜骑在树枝上瑟瑟发抖的小孩说，别怕，有叔叔在这儿！
夜幕降临了，周围一片漆黑，伸手难见五指，天空阴云密布，远处不见万家灯火，耳畔传来滚滚的雷声，闪电炫目的亮光一闪一闪，雨势较先前已有所减弱。借着闪电光，他瞅见露出水面的树梢，如同鬼影般，在狂风中影影绰绰，张牙舞爪，还发出怪异的叫声，夹杂在哗哗的水流声中，令人毛骨悚然。
别怕，孩子，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他安慰着惊魂未定的小孩，其实，也是安慰他自己，这是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信念。
夹杂着断枝败叶，烂衣破盆的洪水不断冲击着水中的他，除了头部以外，他的全身浸泡在水里。尽管是五黄六月天，滚动的洪水还是有些凉。他感觉呼吸困难，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啊嚏！他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两个三个。
他的双眼发涩，开始打架了，他拼命地揉揉眼，一天的粒米未进，长时间的与山洪搏斗，已快消耗完体内残存的能量。他把孩子往树干旁拉拉，尽量用手掌护住，生怕小孩打个盹，一个不小心掉下来，真就巴比Q了！
孩子，别怕，叔叔们，还有解放军叔叔们，他们都会来救我们的，要坚强哟！他再次安慰着孩子。他知道，妻子这么久不见他回家，一定会焦急万分，着急着找他。电话是打不通了，手机早就掉到爪哇国去了。她也许会报告村委和学校，大家一定不会放弃，千方百计地找寻。
同学们，今后走上社会了，面对坎坷曲折的生活道路，面对生活中的艰难困苦，我们一定要挺直脊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对他人有用的人……，一定要坚强！坚持！坚持就是胜利！课堂上，班会课上，他不止一次地这样鼓励学生，激发大家的斗志！此时的他，眼望着一望无际的黄色汪洋，像在课堂上一样，心里大声喊道:要坚强，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被洪水包裹着的他，头昏脑胀，起先他以为自已要玩完了！死到不可怕，对于生死，他早就看淡。他想到了妻子，一个瘦削勤劳的女人，跟着他还没有享过一天福，整天任劳任怨，为支持他的工作，一个人扛起了一个家，他亏欠她很多。想到孩子，一个活泼调皮的家伙，但成绩很好，是他的骄傲。还有双亲，哎……他轻叹一口气。生他的还没有送走，他生的还没有长大，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怎么能撂挑子呢。这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现在脑海，如同一剂强心针，他清醒了。
不能死，不能死，家人在等他，学生在等他！他还有满腔抱负，不想就这样付之东流！
后半夜，雨住了，风停了。几近绝望的他，似乎听到了妻儿的呼喊声，同事的呼喊声，马达的轰鸣声……。他努力地睁大眼晴，四周黑茫茫的，又什么也看不到。他脸色发白，平时整洁顺滑的头发现在湿漉漉地紧贴头皮，草屑黄泥沾满，狼狈不堪。浑身抖抖索索，上下牙不听使唤地磕巴磕巴碰在一起。
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他伸颈挺脖大声喊，但喉咙痛疼，声音嘶哑，只发出像小公鸡打鸣似的声响:哦哦哦……，哦哦哦……。
细小的树枝终于承受不起了，咔嚓一声断为两截。他眼急手快，右手抱着树干，左手一把抓住即将落水的孩子，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扎下头去，把孩子顶起在自己的头上。
湍急的浊水照旧从身边奔过，一根顺流而下的檩条狠狠地怼了他一下，他哎哟一声，一个歪斜，差点松手。
此时的他，是多么的孤立无助。全身早失去知觉，麻木不堪。但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我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不能……！
时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天边露出麻麻色，隐隐约约的，似乎从遥远的地平线飘来一个声音，紧跟着又飘来几个声音:甄——老——师……甄——老——师……甄直老师……，喊声焦急而急促，他想应声，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声音越来越近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一支粗壮的手抓住了孩子，他知道有人来救他们了，他们得救了！他拚尽最后一丝力气，全力往上顶起……。啊，他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此刻的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软无力，又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悠悠荡荡，随波逐流。呀！眼前出现了一幅好美的景致呀！太阳红彤彤，光芒万丈，惠风和畅，芳草萋萋，小鸟们在枝头上放声歌唱。他和孩子们在阳光下的草坪上做着游戏，玩着老鹰抓小鸡……，又或者颂读曹植的《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以蔽月，飘飘兮若清风之回雪……。好美的时光，好美的时刻，好温馨的画面，好美丽的辞体文章！乌云已散尽，处处显繁华……。又恍惚间，洛神甄宓自云端款款而来，凌波微步，巧兮倩兮，美目盼兮。他也回了一个浅笑，伸手招呼，招……招……呼……，渐渐地，浊浪蒙盖了一切，只剩下滚滚黄汤奔腾而去。
水面上，几束交叉晃动的强手电光在紧张地搜寻着……
2023.08.08.襄阳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