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哥孙云华

作者/周荣会

  我表哥孙云华是我大姑的儿子，我大姑是家里的长女，十七岁就嫁到肥城南尚任孙家。姑父家比较富裕，几代人都比较开明，在当地有着良好的声望。我表哥生于一九一八年，那是一个军阀混战、动乱不安的年代。我姑父思想比较进步，忧国忧民，认为男子汉必须有文化才能成为国家栋梁、有所作为。于是，在表哥六七岁时，就叫他入私墪读书，十年后考入曲阜师范就读，与万里成为同期校友，受进步思想教育，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

    表哥原名叫孙庆春，参加抗日工作后，为了全家人的安全，改名孙云华。他与万里、马继孔、郭长灿、王克海、李敬堂、张玉环等老一辈革命家都是抗日战争时期的老战友、老朋友，交往比较深，情谊比较重。一九三七年，他作为进步革命青年被组织选去参加湖西培训，结业后转入延安抗大学习，毕业后随一一五师返回泰西，参加抗日救亡宣传运动。表哥自幼就有音乐天赋，再加上长相帅气，身材魁梧，方面大耳，肤色白净、体型微胖，性情开朗且多才多艺，是搞宣传的一把好手。他根据当时的形势需求和党的政策，自编自导自演了许多部队指战员及抗日群众喜闻乐见的小型戏剧、歌舞、曲艺节目，很受欢迎，对提高部队战斗力，鼓舞人民群众的抗日情绪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凡是了解表哥的人，大都夸我表哥是一员福将。他参加革命多年，身经百战却从来没受过伤，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抗日战争胜利后，表哥被党组织安排到泰安师范担任历史教师，为新中国的成立储备人材。他历史课讲的特别好，学生们最爱听，他可以不用备课不用看书随意宣讲。他能把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和当代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具体战例联系起来，把事件的历史作用、现代意义融会贯通，讲得头头是道。他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学生们在下面座无虚席、掌声不断，形成泰安师范的一大特色，在整个泰安地区教育界都非常有名。

   表哥比我大三十五岁。从我小时候他就给我讲湖西培训和延安抗大的故事，讲泰西宣传抗日怎么宣传、与日本鬼子怎么打仗，我就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对表哥无比崇拜。表哥每年法定来我家两次，一次是春节后必须来给我父母拜年；第二次是每年放暑假后到我家住上十天左右。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红卫兵破四旧立四新，闯入千家万户，翻箱倒柜。凡是他们认为是“封资修”的东西就全部抄走烧毁。我表哥平时特别喜欢收藏不同类型的历史书籍，各类音乐唱片也储存了很多，视若珍宝，从不示人。如此一来，他唯恐那些宝贝毁于一旦，就把三大捆历史书籍和二百多张唱片整理成四个大包托运到王庄车站，又从王庄车站用自行车带到我家，让我父亲帮他藏起来。他非常严肃地对我父亲说：“舅，这是我一生最爱的东西，您一定要帮我保存好！” 说着，左看右看，找来一个梯子，两个人一块动手，把东西放在堂屋顶棚上，这才算放下心来。表哥非常喜欢拉二胡，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心爱的二胡，每逢闲暇之余他就会拉一段，特别优雅好听。表哥小时总喜欢住姥娘家，也就是我家。我父亲比他仅大五岁，舅甥关系非常密切。两个人经常跟着我爷爷去南山和猫山坡去玩耍，爷爷干活锄草，他们俩就去钻山洞玩。他对南山和猫山很有感情，所以他每次暑假来后都会带着二胡去转转，兴趣来了，就坐在猫山坡大石崖上拉上几曲，那悠扬的二胡声优美动听，引得百鸟齐鸣、峽谷震荡。

     表哥重情重义，尤其是对当年一起战斗过的老战友，每年暑假他都会抽时间去看望。王克海大爷由于年龄大、身体差，又是在肥城工作，地点比较近，成为表哥的重点看望对象。一九六八年，王克海大爷中风瘫痪，只能坐在轮椅上，住在山神庙老学校南屋养病。那一年暑假，我表哥和往常一样来到我家，与我父母只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问我：“克海同志现在怎么样？” 我说：“他病了，住在老学校养病呢。” 他听后十分着急，立即叫我带他前去看望。我不敢怠慢，赶紧放下手中的课本，带他走进王大爷住的南屋门。王大爷坐在轮椅上，神情麻木、目光呆滞，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让谁都不会相信这是昔日曾经让日伪军闻风丧胆的土八路王胡子。他们二人对视约一分钟，我表哥大声说：“克海同志，我来看你了，你还认识我吗？” 王大爷歪着嘴、流着口水，十分艰难地说出来一个很不清楚的“华”字，顿时嚎陶大哭起来，我表哥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由于王大爷不能言语，表哥就向王大娘询问了一下他的病情和治疗情况，并提出一些理疗建议，大娘只是流泪、点头称是。两个人分别时，王大爷目光久久地望着表哥，嘴唇一个劲地哆嗦，却说不出话来。我表哥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一下王大爷的手，轻轻地晃了又晃，安慰他说：“安心养病吧，我有空再来看你，有什么话咱以后再说。” 王大爷似乎听明白了，用力点了点头，嘴里含含糊糊地“嗯”了两声。看到王大爷这样，表哥尽管心里难受，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我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出门就是去泰安师范表哥家。按照表哥从前给我说的路线和家庭住址，我找到了泰安师范门口，向东走一百多米路右侧就是教师宿舍。这是一处坐北朝南的长方形四合院，都是平房，大门朝西，有堂屋、东屋、西屋和南屋，东北角有一公用厕所。我表哥住堂屋西侧，东侧住着另外一家。整个院子人很多，总计住了八家。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多，再加上有的家庭还有老人，虽然特别拥挤，却是格外热闹。表哥家人最少，表嫂也上班，女儿常英己经在毛巾厂工作，儿子常利还在读书，在哪个年代，这个条件就算是相当不错了。第二天是星期天，表侄常利带我去爬泰山。那时候还没有环山公路，没有公交车、也没有索道，只能在红门步行上山。因路途较远，吃过早饭便开始动身。由于是第一次爬泰山，自然是兴高采烈。原来只是在学校里学过，从课本中了解到泰山是多么雄伟壮丽；小时候曾经听老人们讲过，幻想着泰山是多么传奇神秘。今天则是要亲身体验，心情则是激动不已：一是感到新鲜好玩，二是年少有力，除了攀登台阶外，其余都是一溜小跑。下午两点多钟就登上了玉皇顶。环顾四方，天高地阔、心旷神怡，对古人“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胸怀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直到回到山神庙村后很长一段时间，依然沉浸在满足、幸福的喜悦之中。

   参军后，我给表哥写了第一封信，汇报了我在部队的情况和表现。表哥在回信中说：“你参军是咱们全家的光荣和骄傲，我非常高兴。希望你在部队一定要听首长的话，好好干，把立功喜报早日寄回家……” 三年后，我得到了第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那时候没有高速公路，也没有高铁，全部都是普通车辆，慢的不得了。当天下午乘坐从南昌去上海的火车，第二天上午到达上海后，再转车去泰安，直到第三天早晨才到达泰安车站，下了火车，又急急忙忙地赶往汽车站，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买到一张下午三点多到肥城王庄村的车票，从那里到东平山神庙老家还有十五里的山间小路需要走。七十年代的城乡交通很不方便，发车时间也不正常，时间就显得格外紧张。为了不耽误时间，我就匆匆忙忙地先去看表哥。表哥看到我喜出望外，上下打量着身穿军装、精神焕发的我，着着实实地夸奖了我一番，也让我着着实实地兴奋了一番。接下来，表哥又问了我在部队各方面的情况，我一一如实回答。那时我就发现表哥气色不好，我就怀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就提醒他要注意身体，有病要早点治疗。他满口答应道：“好、好，你放心好了，我能吃能睡的，能有什么事啊。” 一边说着，还一边亲自动手为我做了丰盛的午餐。嫂子和孩子们都不在家，我们兄弟二人边吃边聊，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但不知怎么回事，尽管表哥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但我却隐隐约约地感到，他的微笑里面有些不自然，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甚至有些不祥的预感…… 

    正所谓“世事难料”。我回部队没几年，表哥就因患癌症去世了，只不过六十多岁的年纪，可谓是英年早逝。这消息好似晴天霹雳，如同五雷轰顶，我悲痛欲绝，眼泪不止，白天沾满衣襟，夜晚湿透枕巾。我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他那高大的身影、英俊的脸庞、磁性的嗓音、爽朗的笑声，时时刻刻地展现在我的脑海里、活跃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难以忘怀。想不到那天中午在一起吃饭的场景竟然成了最后的午餐…… 我非常怀念我的表哥，那一段时间，我深深地陷入了悲痛的漩涡却难以自拔、无以言表。表哥是我人生的榜样，是我党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他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德艺双馨。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建功立业；解放之后耕耘杏坛，桃李满园，为祖国的建设事业培养了大批的优秀人材…… 我想了很多很久：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表哥的事迹写出来，再通过媒体发表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学习、传承。今天总算完成了我的心愿。我放下笔，轻轻地问道：“敬爱的表哥，您在遥远的天堂能看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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