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记忆

    —-记公爹戎马一生

                           文／月华

 

  前几天，公爹下属几经周折找到天津我家。我和爱人热情招待。这位花甲人拿出一枚军功章。眼含热泪对我们说：我永远忘不了我的老团长。

  公爹于2017因病去世，享年86岁。公爹16岁离家参军，参加过无数次战斗，但他在军队的故事我们很少知晓。只是从婆婆保存数枚军功章中，感受着昔日的烽烟和故事。

  少女时，经哥哥介绍认识我的爱人。第一次走进他家满墙都是立功奖状和公爹威武的照片。记得第一次见到公爹是他从部队探亲来看望我们全家。那天飘着雪花，公爹穿着深蓝色海军尼大衣，五角星在头上闪闪发亮。陪同一起来的小姑介绍让我害羞的跑进卧室，不敢出来。我爸爸妈妈张罗一桌好饭菜。爸爸和公爹对酒言欢，订下了我的婚事。

    公爹曾在福建东海舰队服役，他非常严厉，很少有笑容，我爱人兄妹几个都怕他。听婆婆说60年代初福建前线战事吃紧，她带着俩个孩子举家迁回天津宝坻。公爹每年才回家探亲一次，常年生活不在一起，偶尔和家里相聚又难得沟通，所以他和孩子们情感上非常生疏。

结婚两年后我在宝坻医院生下我的儿子，公爹和婆婆高兴的煮了一锅鸡蛋送给邻居。记得公爹高兴地对我说，谢谢你为家生了后代，呵呵，又是一个兵。第一次见公爹满脸笑容，异常兴奋。紧接着去商场买回一个大电视，记得那天婆婆还买了好多菜和大猪头。院子里充满欢乐祥和幸福生活气息。

我爱人18岁当兵离开家乡，很少和公爹生活在一起，对他当兵的过去也不太了解。作为家族长子的爱人很想和公爹说说话，了解公爹在部队的经历。趁着公爹高兴轻声问道＂您今天高兴，我探亲假只有几天，您当了几十年的兵，打了无数次仗，哪次仗您印象最深呢?”

   爱人的话似乎勾起了公爹对往事的回忆，他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轻轻地吐了出来，烟雾在眼前慢慢地升腾、消失。“你看过电影演员王心刚主演的《海鹰》那部电影吗?”公爹突然问爱人。“我看过，特别是那位中队长的形象非常感人!”爱人赶忙应答着，唯恐老人再转移别的话题。

“我告诉你，电影里除那些爱情戏是艺术构思外，其它情节差不多都是真实的!”爱人和我都没有吱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公爹讲述着那段让他至今难以忘怀的故事。

   ＂那是1958年我在福建海军炮艇部队当副中队长。那时候，蒋介石反攻大陆气焰嚣张，经常派军舰来骚扰我们。我们也常常出海和他们真枪实炮地干。记得那是一个月圆的夜晚，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把我们从睡梦中唤醒。我们知道又有敌情了，以最快的速度在炮艇各就各位。当我们赶到预定海域时，一场短兵相接的海战就打响了。

   那场海战打得很残酷，敌群舰受到重创，我方也有损失。当我们驱赶敌舰时，发现一枚鱼雷向我主舰射来，我急呼舰长快转舵。因为我方是顺行攻击队形，主舰躲过鱼雷，我舰不幸被鱼雷击中。海水顺着被击破的舰壁涌入舰体，舰体便急速下沉。见无望救补，我命令全舰人员穿好救生衣，准备泅渡返回。见大家准备妥当，我便跑到桅杆下，解下军旗，揣在怀里。当我们十三个人相互系好后，一个浪头打来，我们全部落入海中。那时候，我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游回祖国。但茫茫大海，难辨东西，人只有随浪飘泊。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不被汹涌波涛吞没，也随时会被游弋在大海深处的鲨鱼吃掉。

   起初，大家还有些力气，相互说些鼓励的话。但经过一天一夜在冰凉海水中拼搏，大伙儿求生的欲望都破灭了，只是随着阵阵波浪在大海中飘泊。突然，我们发现不远处有几条鲨鱼向我们这里游来，大家一阵紧张，好在随身带的鲨鱼药还有余力，那几条鲨鱼在我们身边转了几圈，不情愿地游走了。这时候，一个浪头压过来，我们从浪尖上摔下来，发现司务长和枪炮手失踪了。惊悸之后，我们心里都明白了，这也许就是与世界最后诀别的时刻了。那会儿，大家把死亡置之度外，只有一个念头，要死也死在一块。剩存的十一个人用绳系联在一起，手拉手，臂挽臂，任浪涛推逐。就这样整整在海上飘泊了两天两夜。

   当我们因饥饿、水浸奄奄一息而无力再拼争时，一架直升飞机在海面作低空盘旋飞行。看见机翼下那熟悉的红五星标志时，我们这些面临死亡的人顿时来了精神，争先恐后地朝天上呐喊、挥手。我也赶忙将揣在怀中的军旗掏出来，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朝空中挥动。也许驾驶员发现了我们，直升机就一直在我们上空盘旋。约个把时辰，几艘快艇从远而近驶来。我们被快艇救上来后，躯体由于在海里长时间的浸泡，肿胀得连衣服都没办法脱下来，只好用剪子剪开才换上新衣。＂

   长时间的沉默。我眼睛湿润了……

   公爹大口大口地吸烟，浓浓的烟雾缭绕在让人窒息的空间。他两眼直视着屋顶那盏阴暗的灯而久久不肯离去。爱人知道，公爹的思绪还没有从那场战争回忆中跳跃出来，他或许在想，如果不是直升机发现了他们，他们究竟还能再坚持多长时间；如果葬身大海，命归九泉，他们将漂向何处……

   “那后来呢?”爱人问公爹。

“后来，我们几个被组织送到杭州疗养，半年后又返回部队。再以后，王心刚就到我们中队体验生活。再后来，电影就拍出来了!”影片中如此波澜壮阔的场面，竟被公爹讲述的如白开水一样淡淡无味。爱人不解的问:“现在都提倡老干部写回忆录，您何不将这段经历也写出来，您现在有孙子了，留给后人呐?”

“那有什么用呢?比起死去的人，我算是幸运的了。如今，我离休在家，晚年休闲有乐。生无求，死无憾，军旅生涯我不悔呀!再者说，我也不愿讲过去，也是不希望你们用老一辈的荣誉去显摆自己!”我为公爹的一番话震撼！

     公爹戎马一生，从不求虚名。他把他的爱和感情无私奉献给了军队，献给了海防。如今公爹去世已经六年多了，我和家人还会经常聊起公爹的过往，聊起他严肃的表情。总觉得他还没有走远，还守候在我们的身边。

 公爹虽然脾气倔强，但他心地善良，朴实正直。他虽然很少给几个孩子表面上的热情，但我知道，他是爱家里所有人的，也包括我这个儿媳妇，更爱他的长孙！每年我从澳洲回来，带着儿子儿媳到墓地悼念！纪念这位戎马一生的公爹，和为家操劳一生的婆婆。

公爹虽然走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的精神却永远留在我们心中。

岁月如歌落照边，沸腾热血写诗篇

先人足迹留青史，碧海蓝天享晚年。

      景月华，天津市人，现居澳大利亚悉尼。自幼酷爱文学及中国传统书画艺术，闲暇时间依托网络平台，进行艺术文学的创作。现任澳大利亚书画家协会会员，澳华诗艺联合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