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家的(小说)
郭文德

小宋绾着袖子,拿着桌布到处擦着,鼻子里,嘴里,头发上,眼睫毛上落满灰尘,一脸的多年不见的汗道道。已快两周了。擦拭,归整,该销毁的销毁,该包装的包装,一箱箱装箱,贴目录封条。拿不准的就先放在一边,待请示后再作处理。书记已干满五年,要退休回省城了,五年来的过货不算少。
四个大箱子是领导提前装好了的,又上了锁,小宋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越不让知道的越想知道,他常常一边忙一边想,心里满是好奇。可是,不能问。动领导的皮箱子比动文人的书架还讨人嫌,连想一想都是罪过。
总算归整好了,不包括那四个大箱子,大小共计47箱。小宋得到了表扬。服务这些年,小宋知道,领导很少表扬人。
可是,有个难题。
在没人的时候,小宋说了:“书记,这个浴桶怎么弄?”体积太大,不好装箱,橡木的又极怕磕碰。书记没有吱声。照他的习惯努了一下嘴,上嘴唇快够到他的鼻子了,之后又嘬了一下牙花子,没有眨眼,信步走了一个来回,共四步,又回到了原点。相当于没挪窝,像领导的某些话说了相当于没说一样。脚的灵魂其实是在心上的,领导没答复是没想好怎么答复,还是想好了不便说出口。小宋拿捏不准,也没了主意。我不该问?又说多了话了?应当不是,他随即否决了自己的切切。是嫌不好带,带回家里没处放,还是想带又怕人家说闲话?不好确定,心里忐忑了差不多一整天。挨到临下班,他截住了主任,让帮着出出主意。主任寻思了一会儿。“你再问问,他可能没听到,或听到了没想好。”主任应当不是推脱。
也只好再抽机会问问领导了。
“书记,这浴桶……?”小宋问了,问了半截,比上次含蓄。又是在没人的时候。
“坐,坐。”领导自己站着,却连说了两次坐,并指了指沙发。
小宋斜欠着坐在了沙发上。五年了,这是领导第一次让自己坐。领导让坐下就坐下,那是听话;斜欠着坐,是怪怪的听话。
“公家的。”领导旋即说了与“怎么弄”不搭边的三个字,又转头看了小宋一眼。
小宋用眼神询问着,再没听到多余的字。领导像是在思索,坐下来又站起来,再坐下。该问!小宋判断着,别说自己了,领导回答也蛮有难度嘛。这时候…这时候,领导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心不能二用,领导接起电话,随即又转头看了他一两秒,也可能不到一秒。领导有些电话不方便在场,小宋只好退出了书记的私人地盘。余下的事情就都成小宋的了。
公家的,公家的,里面有什么寓意呢?权利是公家的,还是浴桶是公家的?公家的东西我不能带,还是…?领导的话像林中的雨,持久浇淋着,一连串的问号在小宋脑海里闪着。公家的三个字像是露出水面的冰山,小宋在解读着水下的部分。不好确诊。也不敢多说话。在没人的时候领导对自己说一句话,已彰显自己地位的特殊,这是一种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特权呢。关键时候了,得格外小心,小宋提醒着自己。书记早已习惯了天天看到笑脸,天天听到恭维,享受着蜂入花丛般的蜜意。可就像烟屁股都得被人扔掉一样,在另一个权利中心已经明确之后,这边的拜访者明显变少,主任也多多地靠向那边了嘛,门前冷落鞍马稀了。天冷热的,就怕心凉。几只燕子立在窗外的电缆上,像静止的音符。
勤请示多汇报少挨凶嘛,只好再去问主任了。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主任扭脸问。看来第一遍他没稀听。随着书记的卸任,小宋也在掂量自己角色微妙的变化,像蛇蜕皮一样另一个“小宋”已经登场了。只好又谦谦地重复了一遍。
公家的,公家的……这回主任听清了,也像猜水饺馅子一样嘬着牙花子品咂了几遍。有些时候,领导说一句是希望你猜到两句三句的,这个“猜”翻译成公文就是准确领会,至于猜对猜错领导是该不负责的。“你去查一下账目,看看公共资产里有没有这个东西。”主任说着。是啊,我怎么想不到。小宋暗暗佩服!这就是请示的价值。小宋认识到了自己的稚嫩。他记得是书记刚来时买的,得从五年前查起。五年前的账目一一被搬了出来。
“主任,没有,单位账目里没有这个东西。”
“确定?”
“确定。”
主任眯眼靠在椅背上。得有十几秒。眯眼是深思熟虑的最好表达了。
“你观察,他想带还是不想——带走?”
“他不想带走得多,这边租的房子大,省城房子的浴室小,放不下,且已用了五年嘛。”小宋说的有些坚定。主任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那就,问他要啊。”
“要什么?”小宋又慢了半拍。
“傻瓜!”主任喃喃地说着,声音不大,但语气铿锵。脖子以上没动,将目光搁在脑中的看不见的某处。
小宋没再吱声。傻瓜都赚到了,还敢再吱声!傻瓜,傻瓜,我怎么就傻瓜了?小宋想了大半宿。除哪吒外,凡三个人缠在一起的,都不是三头六臂。这几年领导的教诲是凡事都有个妥善解决的办法,关键看个人的智慧。浴桶不好带,带回家后又没处放,现在是如何解决不好带和没处放两个棘手的问题。又一遍遍琢磨主任的那句“你观察他想带还是不想带走?”自己面对的不是哈姆雷特的“生,还是死”,是书记的“带,如何更方便地带。”
有了。
破天荒,这天一大早,书记竟然与小宋握了两次手。领导与人握手的次数与手中的权利是成反比的,与对方的价值成正比。领导不认为是意外,小宋却感觉到了意外。让座又握手,主管在拼命发展着自己敏感的神经系统,离去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嘛。小宋的待遇一天比一天地高了。
“书记您好!这浴桶的发票我怎么找也没找到,是不是在您这里?”话出口后,他感觉有些牵强,可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言语了。这崇高那崇高,眼下最崇高的事情是浴桶支出的回收了。再不回收就过这村没这店了嘛。小宋心想着,嘴上肯定不能说出来。
“咋猛不丢地这样问?”书记塌蒙着眼皮,问得干脆,像是从来没思考过;
“财务对账对出来的,资产清单里有,账簿里却没有,疏忽了。不搬家都还想不起来呢。”小宋兜揽着。
“你们真计较,这点事。我都没想到。其实我,那个……”小宋没听懂,但明白领导想表达什么,也明白领导正在咀嚼自己刚才说的话。他感觉再没有其他合适的理由了,领导应当能下这个台阶了。书记一会儿走几步,慢慢的,带着思考,一会儿敲几下桌子,目光凝视着某处,这某处可能还不在他的眼前,可能也不在地球上。显然,他的思想里有一件丢不下的事儿。
小宋静候着。
“你们想得真周到,这么点事情这些年了怎么想起来了,啊?我这个外地人真佩服同志们的细致入微啊。心意我领了,谢谢你!”书记虽然这样说,但从表情解读中得知,事情办得不错。小宋又在暗暗佩服着主任……
书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小宋听的。自言自语与与人说话是有区别的,就像走路与散步有区别一样。但是,得正确对待这种区别,否则,自己和机关里林林总总的其他人也就没有区别了。这世界就是男人和女人,而所谓的世界里的官场就是领导和下级嘛。谁愿意做下级!下级越多的人越有成就感,也越舒服。只有伺候好了领导,自己才会有自己的下级呢。实际上,自己的下级就是领导想法给你报销的将属于自己的“发票”。因此,发票问题务必妥善解决好。
第二天一大早,小宋去家里接领导。“我到处找了,发票我这没有。有支出没发票会追究我的责任,请您老原谅我一时的疏忽。办不好财务处那边也不好交代。”小宋还在央求着,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日不龙熊的人会招人烦,可是凭感觉他知道领导蛮喜欢有口无心的人。
“哎呀,怎么非逼着我办这事!我说了不算了你们就不听我的了?”书记猛转头,从肩膀上方看着小宋。小宋用心听着,忽然间他觉出了书记的不一般的可爱,直如阿Q之必欲画圆,却成瓜子状……领导停停又说:
“为了讨好我,就出这乎损招?”每遇事情领导若不批评人,就像过年没放鞭炮。可能感觉艮着脸说这话有点过了,书记没再往下说。小宋像是蛇被打了七寸,一大会儿没动静。但旋即他又确信这是新版的周瑜打黄盖!偷着踅了一眼,领导的脸像自相矛盾中的盾。还在权衡呢,得再降坡度。于是就说:
“书记,您帮我个忙!我只是公事公办,账一直挂着,办不好我不好交差啊。其实,这事早该办理了,平时您要求太严…我放不开胆。”此话一出口小宋感觉差不多了,“三顾发票”了啊!而这样说时心里突然想到的却是尊贵的贵族与高尚的乞丐。只是,见过高尚的,没见过这么得高尚。
“你自己疏忽了,就陷我于不义啊!我三番五次说,就是拿你们没办法啊。啊?”书记面带怒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自己说了一个蹩脚的笑话,人家都没笑。小宋没再吱声。抬眼看那表情,怪怪的,最好的形容是没法形容。领导的话有时一句顶一万句,有时需要身边的人出面给他否定,让其在被否定的暖洋洋的感觉中脱身。脱身后的领导往往会说一句“真拿你没办法”。自己的一句“否定”换来几句抱怨几句反否定就是领导对自己最好的肯定了。有些人听不懂领导言外的价值,自己就活该拜拜了。身边的秘书不识局真会影响领导的情绪,就像苍蝇的嗡嗡声会影响人的睡眠一样。
小宋明白,书记需反复从他的眼神与表情里解读出此事的负面影响,外面知不知道,知道了的会怎么看,与自己干系有多大,别落个贪小便宜吃大亏呀。显然,他极害怕人家不讲武德。于是继续铺路:“没准我报送文件时不小心把发票夹在里面了,找不到我没法交代,补一张发票时间又对不起来。涉及账目的事得严丝合缝!”他感觉“严丝合缝”一出口会让领导彻底放心了。他理解为领导服务与为人民服务的真正区别,一个是维护,一个是奉献。这些年他多次陪领导下棋,不能赢,但还不能百分百地输,得让领导吃力地赢,赢得越吃力他就越高兴。可曾知道让领导吃力地赢会有多么艰难!士无论沉底与挂角,都是为了护王嘛……
该拿出来了吧?
果然,沉默中的书记拉开胸前的抽屉,用食指与中指夹了发票,用胳膊一样的上肢甩了过来。“冒冒失失,是你带过来的。不保存能行?!”动作没打艮,却看都没看小宋一眼。本来嘛,他的特长就是能将部下对他的忠诚全部掏光。小宋估计对了,发票应当在他宿舍里放着。
句号是圆的。这晚,小宋特意多喝了一瓶啤酒,让松弛下来的身体涨了一下。
小宋查看了一下备忘录,给五位老领导的感谢信发过了,为希望工程捐款1000元也落实了,确信处理好这件事领导再没后顾之忧了。此事最大的收获是使自己认识到了自己与主任的差距了。姜还是老的辣。这样做时,有件事一直悬在他的心头,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是啥事来。
问题都是一个紧接着一个的。离开书记办公室回走的路上他突然想起来昨天悬在头顶的事儿来了:浴桶怎么处置,关键是放在哪儿!放在哪儿只能由自己来考虑了,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可问,因为他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此事。
小宋按发票的盖章找到了那家商家。
“领导,我们从没遇到这种情况。浴盆、浴桶就像一次性针具、牙具一样,用过不可能退的,请理解。”商家拒绝得非常有礼貌。
“不是退,是赠予,赠送给你们。我们没处放。”带着口罩说话,小宋的镜片上已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此时的雾气是保护色,他不想摘掉口罩,不想暴露自己的脸,更不想暴露自己的眼睛,做回蒙面人好了。他想先赠送给人家,再走报废手续。在官场里他原来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人物,而此时才发觉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人物。充其量就是一名令人匪夷所思的想退货的顾客而已。
“那也不行,我们也没处放;若造假卖给人家又涉及道德问题,影响我们的信誉。不好意思,这忙我们帮不了,请您理解!”
“谢谢您!”小宋还了一句。品格无价。无价就是不值一分钱嘛。他知道这物件作为书记履职的道具,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若主人不弃它还是它,遭主人遗弃了就没任何价值了。他来到街上,风无言地掠过,一脸茫然。刚才听到道德一词,心中羞愧难当,一些这样那样的念头钻进了他的头脑,他不得不站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像突然间被人使了定身法。一只年龄不小的狗带着不满意的神气从他身边走了开去。
临走留下个这。窝囊!
“主任,他让我们接屎盆子了!”小宋气急败坏地说着,大胆了一回。泡澡时最后一道工序是清洗屁眼,用过五年的浴桶不是屎盆子又是啥呢。
“是个屎盆子!你的比喻很形象。别再问我了,靠自己的聪敏才智。”主任回着。“关键是没地方放。”小宋还在说着,主任没再接话,却眯眼悠哉悠哉地哼出了一句京腔:“临行喝妈一碗酒——”脖子一拽,两跟胳膊展翅般亮了一下。
“想想他的混合痔我就恶心。龟儿子!”情急之下,小宋把心里的话骂出了口。几年了,他的耳朵里无数次掼进过“龟儿子”,他壮胆地释放了一回。说了以后马上就后悔,可别赚个落井下石啊,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此刻,他才认识到原来唯唯诺诺是自己的表象,本色确是猖狂。如履薄冰这些年,他无时不刻在提醒着自己,我是下属,我是下属,伺候他是我的天职。也始终在小心翼翼,谁知他哪霎会搞出啥动静来呢。在物利社会里,权利是足够羞辱一个人的啊。自己的好多东西都捏在人家的手里,就像零度的水能否结冰取决于是否有风一样,自己能否有更多更多的下级取决于他是否额外为自己吹口风说句话。好歹人家没亏待自己,只是公示期还没满呢,越到最后越要把握好。最后一“哆嗦”了,要哆嗦好它。窝囊就窝囊吧,好多人巴不得这种窝囊呢。包括主任在内,今生也不可能平视书记了,拥有了他所拥有的一切才配做他的朋友呢。其实,小宋比谁都清楚,书记现在没有终生也不会有一个朋友。他连镜子都不信还相信朋友嘛。
还有三天领导就要走了。今天上午这个茶话会可能是最后一次公开在媒体上露面了,他要跟老干部们告别。像是表白又像是坦白,书记倒来倒去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享受到了礼节性的掌声,可能是最后一次听到的掌声。尽管都知道他在说虚话,他自己也知道大家知道他在说虚话。想不到的是,书记坐在主席台上,竟破天荒地转头盯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含蓄。小宋明白领导的眼神里面含着什么。就像那钓竿是垂钓者手臂的延长一样,领导的眼神是自己权威的扩展,里面不光是提醒,但这次小宋理解为单是提醒。我没忘啊,他在心里说。可是出纳员休假一周,事情就这么巧。早晨出门时他心里隐约有一丝预感,总感觉今天会发生点什么。果然,仪式临结束,德高望重的也是书法造诣最高的严老代表大家赠送给书记一幅书法作品:
一身正气来
两袖清风去
古朴遒劲的颜体书法。作品算不上上乘,但代表着退下来的几代官员的官意,那是老干部们对自己的肯定呢。众人喝彩,书记满脸的欢喜。从摊开来看开始,有件事一直悬在他的头顶,冥冥之中也像是有人在提醒,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啥事来。回头走的时候,他感觉好像有异样的目光射向自己,还都带着轻蔑的笑,后背顿觉冷飕飕的了。回到车上,赶紧靠在后座上,护住自己的后背。他突然间想起来了——那个“去”字!是否寓意双关?!众人是否在光天化日之下耍他玩,在喝倒彩?自己真变成那个光着腚的人了?他一下泄了气,脸像瘪了气的皮球。他们的心机不可能如此深吧?严老人不错的,别把人家想得那么坏。人心隔肚皮,也难说。又在一遍遍地肯定否定着自己。刚从权利顶峰下来的他拿捏不准,也没人帮他揣度对方的真实用意。他的办公室在机关楼1921室,原打算会后直接去的,这下没了情绪,便要回宿舍。
临走送了个这。窝囊!
更窝囊的是这个窝囊不能对外说!能对外说的还叫窝囊?车内,一路无话。
小宋也在想那个“两袖清风去”。会前曾有人偷偷地透露给他:可能有好戏看!他确信好戏不是领导转头看自己的那一眼,因为除自己外,没人能注意到这个细节。这就是盖棺定论吧?小宋在想。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呢。突然间他想起了昨天看过的林徽因的那句话:“家财万贯,买不来太阳不落山。”不落山,不落山…心里又嘟囔了几遍,有些心酸。忽而联想到了那个屎盆子,就又不再心酸了。有领导的眼神跟踪着,又现场观看了“好戏”,不能再等了,人家是人家,咱是咱,得赶快证明自己。考虑再三,他先把钱用微信支付方式发给了书记。没有支付小票,财务没法将款直接打进领导的公务卡里,小宋清楚记得当时书记执意用自己的现金支付的。3个小时过去了,没有接受;6个小时过去了,没有接受;9个小时过去了,对方仍然没接受。
暮色苍茫,楼头那边是最后一抹血红的晚霞。
他看了一眼那个7788元的转账红包,没收到之前他就想好了怎么做。今晚可能是最后一次泡澡了。他先打开一小包中药放进去,然后注入少许高温的水,红红绿绿的在水面飘着,他又搅了两下。大约十分钟后将水温水位调至合适数值,之后就开始泡了。“唷,舒服吔!好舒服!唷,唷,吔,吔,吔,吔……”皮肤里渗进去的舒服劲儿女人叫床似的从嘴巴里溜达出来了一些些。时而高出浴桶半个头时而高出一个头,手不时挥一下,毛巾搭着。热腾腾的,一头银发,两只大耳,红扑扑的脸堂,略微外凸的大嘴巴上面架着一脊鼻梁。远看能让人想到日本北海道寒冬里泡温泉的猴王……最后没忘清洗屁眼。也没忘排出那股可能会加剧温室效应的气体,旋即从脖子底下咕噜咕噜爬上来三个水铃铛,他急忙歪头躲了一下,人有时是需要躲避自己的。……围上浴巾往外放乳白色污水时倏然间有过内疚,唉,他们看着办吧,刷刷照样用啊,他自己圆成自己。再说了级别高的人有这个待遇啊。随后他就不再内疚了。骨子里的傲慢与自信使他从来没有忝居高位的感觉,一切都是应知应分的。泡澡后能睡个好觉的,可这回不行了。“去”字当头!想想这想想那,人就怕想多了。书记一宿没睡。有意识地希望自己入睡,怎能不失眠。
第二天一大早,书记见人该怎么打招呼怎么打招呼,没事人似的。
上午下班后钱退了回来。哈哈,早已习惯了书记收放自如的把戏,小宋重新发回去,“书记您好!我将钱打过去,您注意按‘接受’即可。”又微信提醒了一下。
不长时间书记回了:“不用,你跑前跑后这些年,辛苦了,此款就算我给你发红包了。”接着又收到了仨字:“别嫌少”。昨天他肯定看到了!收到回信后小宋得出了这样的判断。
“书记您好!这款是财务处过来的,不算;您先接受了再发给我,那才算您发的红包啊。”另加三个笑脸。小宋略一沉思后回到。人生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都是偶然的精彩的,小宋也不知道咋就想出了这么个恰如其分的理由。这些年,跟随领导下乡时,有些地方坡度有些大,或有些滑,得扶一把,领导才好下来……
“哦,哈哈,想得蛮周到唻!不愧好客山东啊!”
小宋得到了夸奖,也为好客山东添了彩。他能想象到书记的嘴角向两边耳根拉近了不少。就那么大点地方,嘴变大,脸自然会变小。这几年,他接受最轻的批评是不会来事儿;最好的表扬是“小宋,你真会来事儿!”对职场里的小人物来说,满足领导的特殊需要对自己是一种特殊的使命,也是一种特殊的幸福。
书记接受了。
果然,不长时间又如数发回来7788元。只是,钱发出后,书记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回,轮到小宋不按“接受”了。他知道,刚才,书记心里咯噔得不轻。
大功告成的他也学主任的样子,眯起眼,晃着脑袋,亮开架势,悠哉悠哉地哼唱了《红灯记》里的京腔:“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短(胆),灰溜溜(雄赳赳)——”
只是,他这样唱时身边没有观众……
作者简介:郭文德,笔名末文,山东莱芜人。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家高研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哭泣的枣树》(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多次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当代小说》《胶东文学》《大众日报》《齐鲁晚报》《济南日报》等媒体发表散文、小说。曾获首届全国吴伯箫散文奖、山东省作协迎二十大剧本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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