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妇联的扶贫点在六湖，我不知道何时能去这个偏据伏牛山一隅的小村落一游，但第一次到六湖村扶贫，就被水光山色迷倒了。我分包的五家贫困户，致贫的原因各种各样，共同的特点是家有病人。其中村子最里边的那家贫困户环境最好，被一片竹海包围着，一株桃树从土坯院墙伸出开满粉色花朵的手臂，透过木门缝隙，看见三间土木结构的青瓦房上长着几株瓦松。院里跑着一群鸡，公鸡时不时发出招朋引伴的“哽哽”声，如世外桃源。
院门“吱呀”打开，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穿一件灰青色旧羽绒服，脚蹬一双手工黑灯芯绒棉鞋，鞋面沾着面粉，头上包一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流行过的方头巾。她的皮肤白里透红皱纹很少，一双大眼躲闪着，不敢直视人。村长介绍说这就是李红女。“红”在当地方言中有个义项指：“实憨，不机灵”。从她这身打扮也略能看出些端倪。
红女扎煞着一双沾着面粉的手把我们让进院子，院里意外地干净，农具整齐地放在西边水冲厕所旁的竹栅里。东厢里四壁熏得黑洞洞的，对窗一个柴灶一个煤灶，案板上摊着擀了一半的面片。村干部说：“红女，把你家贫困户建档卡拿来。”
红女进了上屋，拿出来，交给我。她竟是六十多岁的人，她老公春柱比她大十三岁，患肺癌，保守治疗三年，这次又住院了。十六岁的儿子桂鑫请假陪护。
我问：“你怎么不去陪护，耽误孩子学习。”
红女憋红了脸，眼泪在眼睛里转，她扯过头巾角沾了沾泪，说：“我去了，一进病房，看见他哕了，赶紧去伺候，他把盆打掉地上，叫我滚。桂鑫也赶我走。”
村干部领我进上屋，几件破旧的木家具，墙上挂的却是一面四十吋的智能彩电。西套间依南边小木栅窗放着一张老式木桌，一张柴床，床上是新被褥，墙上贴几张世界运动巨星的像。东套间两张小木床，被褥都有了年代。床之间堆了许多劈得极细的竹篾，固定在长板凳上的竹帘子织了一半。屋角叠放一摞箩筐。我问：“是你做的？”
红女抄着手，说：“他做的。摸都不让我摸。”
春柱会竹工，早年种地间隙，编些竹具，集市上买了，换一家的活用钱。春柱娘与两个女儿青枝、青叶住在东厢，当屋安一架织布机，给自家织，也为别人代织。青枝、青叶都上了高中，嫁人后，在村里代课。春柱三十三岁才从更深更穷的山里娶来十七岁的红女，二人住在西套间，生下聪明健康的大女儿桂灵。红女却受尽婆婆姑子的挤兑欺凌，十年后生了儿子，依然没有改变她在家中的待遇。婆婆三年前离世，才把一大笔医药债务和东套间交给红女。
红女说：“所有的钱都给娘治病了，连桂灵出嫁的彩礼钱都花光了。”
我眼里含泪，脸却发烧。做为一名妇女干部，一直自认做了大量的工作，竟然落下这么大的一个盲区。我挽起袖子，教红女如何利索地做饭，一边询问最近的轧面条铺子，让她可以到那里轧面条或换面条。一起吃了捞面条，帮她刷了碗。然后帮她清理灶间陈年积灰，教她如何把厨房收拾整齐。她虽然动作机械迟钝，但很快明白了，记住了。
临走，我留下五十块钱当中午饭钱，取下自己的围脖，换掉红女头上的方巾，又和红女比了比个头，比了比脚。
第二天自己我开着车直接到红女门前，将一大包衣物鞋子、被褥搬进屋里，给红女洗头换衣后，我眼前一亮：“你还真像发了福的林青霞。走咱们去医院看春柱叔。”
春柱的床头悬挂着“爱心病床”，这是专为贫困户设置的，药物都是先用，然后以10%—20%收费，或免费。桂鑫刚从楼下打来小米汤，见到红女，惊得张大嘴巴，老半天才说：“妈哎，你进化变异了。”春柱瘦脱了形，抬手打过招呼，转头对红女说：“你今天去桂灵家，叫她女婿把东坡的地也犁了，过几天种春红薯。”
桂鑫接话：“俺姐夫又出门打工了。出门前把咱东坡犁了。他家新买的种红薯机，过几天，我去开，给他家咱家都种上。”
我拉住他：“你都多长时间没上课了？你回学校吧，你爸交你妈照顾，我找人帮你们种上春薯。”
“我考不上高中，不上了。”
“不行。得上。咱不上普高上职高，学两年电商物流。将来把六湖村的农特产，包括你爸的竹编，都卖到全国各地。”
“俺妈老红，不会照顾人。”
“她不红，都是你们把她压制红了。我负责把她教会，你安心去上学。咱俩拉钩！”
桂鑫想了一会儿，帅气地一甩头，伸出右手！
红女胆怯地看着春柱，春柱没有出声撵她，这就是让她留下了。
我开心地为自己打了个V！
之后我出差开了几天会，回来立马联系春柱，他说已经出院。我赶往六湖，先看望其他四家，红女扶着春柱赶过来迎接我，她的脸上漾着春色，映着身后的竹海，煞是好看。
本文获“巾帼心向党 礼赞二十大”女子艺术精品展征文类二等奖
非花非雾，本名丁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洛阳文学院特约创作员，教师，家庭教育指导师。２００６年开始在猫扑原创文学频道连载长篇小说连载。现已在全国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５００余篇，二百余万字。作品入选各种年选本和精选本，已出版小小说作品集《小小说典藏本：梅花玉》《小小说名家档案：指尖花开》《原创阅读文库：花儿努力在开放》《微阅读１+１工程：烟花三月》《全民微阅读：丁香洁》《全民微阅读：周南驿小姐》，短篇小说集《操场边，那树合欢花》散文集《绮梦如茵》、诗集《桃花心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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