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六章
宝莲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大约是后半夜。 村子里非常安静, 估计
官兵在这个时间是不会再来了。 这几日昼夜奔波, 大家都十分疲累,
干脆让大家都脱了衣服, 展展活活睡上一觉, 明天一早再定行程。 可
是她自己却不敢入睡, 眼睁睁坐在院子的石阶上, 警惕地注视着村外
的动静。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 大家都醒来了。 特木勒出了院, 晃了晃受伤
的胳膊, 肩膀还是疼的厉害。 他很担心敌人随时再来, 也担心宝莲的
身体。 她虽然和自己没有正式成婚, 但生死依托的感情已把他俩牢牢
地拴在了一起。 这些日子, 宝莲焦急、 劳累、 饥饿和每时每刻的担惊
受怕, 明显地消瘦了。 但她似乎一下子聪明和坚强了许多, 也逐步地成熟起来。 她十分支持特木勒的行动, 认为特木勒是为了劳苦大众而
奋斗, 是光荣崇高的事业, 所以, 不用别人去指拨或提醒, 她会主动
想出些招数配合特木勒的行动。
特木勒出了院子, 只见宝莲手里握着特木勒在抢粮食战斗中缴获
的那支短枪, 押着一个瘦男人和一头肥壮的毛驴进了院。
这支小手枪是袖珍型, 特木勒拿在手里, 连只手指都套不进去,
宝莲好奇就玩起来, 没想到现在也玩的溜熟, 只是射程太短, 杀伤力
不强, 但吓唬个外行还是满可以的。 宝莲一早就瞭见一个戴着国民党
大沿帽的家伙, 赶着一条毛驴鬼鬼溜溜进了村。 看样子他不像个好人。
就用枪毙住了他的脑袋, 轻轻一扣板机, 像响了一个鞭炮, 他头上那
顶大沿帽子就飞上了天。
“长官, 长官, 我是好人!” 那个男人吓得抱住了脑袋, 缩紧着脖
子求饶。
“你是好人, 怎么戴了个洗脚盆似的帽子?” 宝莲大声问。
那人赌咒发誓, 说这帽子是从国民党官兵那里偷的。 昨天, 土匪
干碗豆的队伍要给省城的国民党官兵送吃喝, 抓了他的官差。 他赶着
驴送了他们几十里, 连顿饭也不管还挨打受气。 他心里觉得委屈, 随
手偷了个包袱, 跑出老远一看, 除了些不值钱的破衣, 就是这个帽子
还像回事。 他就戴上了。
“你说的我不信, 走, 跟我走!” 宝莲实际上是看中了他的毛驴。
今天要转移, 刘占强不能行走, 必须有个交通工具。 所以她把他和毛
驴带到了这家院子里。
赶驴的人一边走, 一边自言自语: “唉, 倒霉, 就这个熊帽子惹了
祸。” 他一生气, 摘下来扔了老远。
特木勒迎上了宝莲, 问: “你抓来这个人干甚?”
宝莲扬扬下巴骨, 让他看那条光溜溜的毛驴。
“你怎么能随便抓老百姓? 群众纪律忘了?”“我要不抓他, 他就跑了。 现在能搞到一条驴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就更得遵守纪律, 只能说服, 不能强迫。”
“我先弄回他来, 你慢慢动员, 不是一样吗? 要不刘书记怎么能行
走?” 宝莲说着, 就回屋收拾大家的东西。 她怕刘占强骑在毛驴身上铲
了屁股, 就对房东说: “大嫂子, 把你那套破被子借给我们用一用, 好
吗?”
小媳妇很感激宝莲昨天对孩儿的义举, 所以很热情地把被子拿了
出来。 宝莲又把昨天煮熟的土豆给她们母子留了一半, 剩下的给大伙
一人一个。 她又对赶驴的人说: “老乡, 你跑了一夜, 一定饿了, 先吃
颗煮土豆。 我们不是土匪, 你别害怕, 我们决不冤枉好人。”
赶驴的人看宝莲挺讲理, 接过土豆, 皮也没剥, 就狼吞虎咽了。
宝莲也竟然以共产党人的口气, 跟他讲起国民党犯下的种种罪行和共
产党为老百姓打天下的道理。 然后说到要雇他的驴, 只要把病号送到
地方, 照价给脚钱。 她把昨天一撮毛抢大车时给她的两块大洋亮了出
来, 还用劲吹了一口, 大洋一下发出了 “嗡” 的金属声音, 他才放了
心。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她们出发前, 秋风很柔软, 凉爽爽的, 正是
一个行程走路的好天气。 走了六七里路, 忽然太阳就被黑云遮住了,
黑云越铺越厚, 顿时天地间变得黑洞洞。 风带着雨点在地上寻找什么
似的, 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 白哗哗的大雨紧跟着落下来。 顿时, 风
雨混在一处, 连成一片, 灰茫茫、 冷飕飕, 一切东西都被裹在其中,
辨不清哪是沟, 哪是岔, 哪是凸, 哪是凹。 再接着, 暴雨就铺天盖地
地垂落下来, 倾刻从丘陵的上游流下了万千条洪流, 几分钟天地就成
了一个水的世界。
进了一个丘陵地区, 路上的石头少了, 脚下的困难却多了。 脚下
非常滑, 大家不断跌倒, 这个倒了那个扶。 鞋子越来越重, 走几步就
粘上一大团泥巴, 不甩掉就迈不动腿。 宝莲和梅花都是大脚板, 脚的泥团越粘越多。 特别是特木勒那双大脚, 像两只小船, 一只足有五
六斤重。 他肩上还有伤, 履步维艰, 每走一步, 嘴角就掠过一道痛苦
的神色。
由于不断下雨, 小河特别多, 淌过一道又一道, 大家索性脱了鞋,
光着脚前进。 但每走一步, 脚被石头和柴棍硌的呲牙裂嘴, 她们便用
破布条裹上了脚。
她们连滚带跌走了两三个小时, 回头一望, 都泄了气, 刚才喝水
的山泉旁有棵树还看的很清楚, 她们顶多走了二里路。
又走了一个时辰, 看看天黑, 雨还不停。 再望前边的大山还那么
遥远, 大家都精疲力竭了, 谁也走不动了。
一个塌了半拉的土窑洞就成了大家的旅店。 这儿有木柴的灰烬,
说明不少人曾在这里避过风雨。 他们也想点把火, 驱驱深秋的寒冷,
可是这儿是水的世界, 连把干柴都难以找到。 只好把剩下的几颗煮土
豆拿出来, 每人一颗, 他们吃着, 身上暖和了一些, 但随着夜的降临,
冷风吹得更紧了, 每个人的下巴骨都打着颤, 牙齿 “叮叮叮” 地碰撞
着。
宝莲先把刘占强扶靠在土窑最避风的地方, 然后让特木勒宽大的
身驱给他挡风取暖, 自己就守在窑口。 刚坐下, 就尖叫了一声。
梅花问: “怎么了宝莲?”
“我的脚被什么扎了, 痛的钻心。” 宝莲说。
特木勒赶快凑过来, 她的脚被雨水泡软了, 砂子把脚掌磨掉了一
层皮, 露出了粉红色的嫩肉, 脚心肿胀得象熟透的桃子, 碰一下就钻
心的疼。
特木勒的心 “唰” 地一下, 也疼痛得发抖。 他把宝莲的脚抬起
来, 借着洞口的光亮认真看了看, 嘴对着伤口吹起来, 是为了减轻她
的疼痛。 宝莲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大闺女, 一个臭脚丫子让一个男人抓
着, 好不自在, 就奋力地挣扎。 但哪能挣脱特木勒那有力的大手, 他对着烂脚丫子不断吹着凉气, 然后冲着伤处, 吐了几口唾沫, 轻轻用
指头涂抹上去, 说: “唾沫也是杀菌的, 一会儿就不疼了。”
这时, 刘占强把郎中配的中药膏掏出来, 递给了特木勒说: “把这
药膏抹点看看。” 特木勒推回刘占强的手, 说: “这是治枪伤的, 不能
乱用。” 其实, 特木勒舍不得用它, 连自己的伤口也只用一点点, 全是
为了保证刘占强的伤口。
现在, 刘占强很后悔那个洋烟圪都让二狗一口吞了, 要不, 吸一
点总能减轻宝莲的疼痛。
宝莲说: “刘书记, 二狗虽然是一条狗, 可也是立了大功劳的, 也
是我们的战友。” 说完, 她用眼光寻找二狗的影子。 二狗也许是吃了那
个洋烟圪都, 一路上行走还有些颠簸, 但始终十分坚强。 现在, 大狗
正搂着它睡觉。 大狗搂着它, 它的两只前蹄也成了大狗的枕头, 实际
是它搂着大狗睡觉, 在它皮毛之下, 大狗像钻进了一个温暖舒适的被
窝。
那个赶驴的农民, 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 他很有趣, 想让那条肥
大的毛驴卧倒睡觉, 自己好贴着它的皮毛取暖。 可是毛驴怎么能听得
懂人话? 这农民却有法子, 用缰绳绊住它的前蹄, 用力一拉, 毛驴就
乖乖地卧倒了。
宝莲是个有心机的人, 怕这农民半夜跑了, 就把毛驴的缰绳拉在
自己手里。 又把怀里揣着的那两块大洋捏在手里, 故意发出了金属的
响声。 言外之意说: “你要是跑了, 这两块大洋可拿不上了。”
天彻底黑了。 从山坡上刮下来的阴风, 更加刺骨寒冷。 虽然刘占
强被安排在了最避风的地方, 仍被冻得不断打着牙咯。 他扭过身, 把
大狗搂在自己的怀里互相取暖。 他的目的是腾出二狗这个温暖的被窝,
让旁边的特木勒和宝莲抱着它也取取暖。 特木勒推不脱, 只好把二狗
夹在中间, 自己和宝莲分别抱着它的左右身体取暖。
这时梅花说: “看把这个农民大哥冻的, 让他也抱抱二狗暖和暖和吧。”
二狗真是太懂人意了, 乖乖地卧在了赶驴人的身后, 这样, 这个
赶驴人就前后都有了两个温暖的动物体贴了。
梅花的这一举动也有两个目的, 一是让赶驴的人暖和暖和, 二是
让二狗也看着这个并不十分了解的人, 防止他半夜偷跑。 更主要一个
目的是, 她想创造个空隙, 让特木勒和宝莲这一对情人, 紧紧地搂在
一起取暖。
梅花的目的全达到了, 当漆黑的寒风越来越烈的时候, 特木勒伸
长了硕长的胳膊, 把宝莲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他那宽大的胸怀, 象一
台巨大的火炉, 顿时使宝莲浑身得到了烘烤和温暖, 两个人内心发出
的激情, 也在这黑暗的寒窑里得到了碰撞和融合。 这也是这对年轻的
情人和革命的侣伴的新婚洞房。”
梅花实在冻得难以忍受, 不忍心惊扰特木勒和宝莲甜蜜的时刻,
一个人走到窑口的远处, 拼命的蹦着, 跳着。 她要通过激烈的运动驱
寒保暖。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 雨停了。 大片大片的云块你争我赶向西飞驰。 太阳不时
露出脸, 把草原照得金光闪闪。 草尖上挂满了沉重的水珠, 在阳光下
像数不清的珍珠。 大地上横淌竖流的都是水, 那声音听起来很欢快。
还是刘占强骑着驴, 那老农牵着绳。 刘占强在驴背上晃着, 很像
个将军的模样。 宝莲脚越来越肿, 特木勒和梅花一人架着她一只胳膊。
大家望望大青山, 越来越近了, 只要进了山, 找个落脚点, 就比较安
全了。 所以, 大家心里很快活梅花说: “特木勒, 我给你唱支爬山调吧。”
“好啊!” 特木勒说。
梅花就一嗓子喊了出去: “特木勒想宝莲睡不着觉, 嘴上起了个大
燎泡……”
“哈哈……” 特木勒和宝莲哈哈大笑。 刘占强也笑得前仰后合,
差点从驴背上掉下来。
梅花又对宝莲说: “宝莲, 我给你也编一支。” 随后, 不假思索,
歌声又脱口而出:
“宝莲想特木勒跟上了鬼,
菜瓮里倒进了两担水,
想哥哥想得没办法,
脚丫子磨了多半截……”
还没唱完, 宝莲松开了特木勒, 扑过来就打, 梅花双手架头, 连
连求饶, 一时间, 宝莲也忘了脚疼。 一片欢笑, 洒满了草原。
几十米开外, 是一个交叉路口。 一个披着被单的妇女, 也骑着一
头毛驴, 匆匆地从北向南走来, 后面紧跟着一个穿长衫和一个五大三
粗的男人。
那条毛驴忽然发现了它的同类, 用鼻子冲着刘占强这边嗅了嗅,
就扬起脖子 “啊呀啊呀” 地打起招呼来。 那条驴还没叫完, 刘占强骑
着的驴也 “噢—哟—噢—哟” 地大嚎起来。
赶驴的农民死劲拽着驴缰, 并喊: “抓住驴鬃, 不要放松!”
刘占强没听清什么, 毛驴一个尥高, 蹿过了一条小沟, 四个蹄子
趴开, 箭也似地朝另一条驴奔了过去。 这时, 特木勒、 宝莲、 梅花也
一起向那驴跑过来。
二狗首当其冲, 几个箭步, 就扑到了对方的毛驴对面, 并抖着雄
狮般的黑毛狂吠。 那两个赶驴人转身向东逃去了。 他们的驴就连叫带
跳在原地转开了圈子。 驴背上那个女人很快跌落在路旁的水沟里, 随后那驴又迎着它的同类跑来。
牵驴的农民没命地拽着驴绳, 护着驴背上的刘占强, 哪知这驴腾
空而起, 把刘占强摔到地上, 然后胜利地呼叫着迎接它的同伴去了。
大伙扶起刘占强, 他咧着嘴, 伤口有些痛, 但马上站起来, 说:
“没关系, 没关系!”
那个蒙被单的女人, 摔到水塘后, 既不叫也不喊, 两腿蹬着泥坡
挣扎着往上爬, 但几次都失败了。 众人奔过去。 怪不得这女人不喊不
叫, 原来嘴里塞着块脏布, 满脸泥水看不出模样, 但大家看清楚了,
她是一个刮光了头发的尼姑。 特木勒拽出了尼姑, 把她嘴里的布掏出
来, 那尼姑急促地问: “你们是共产党吗?”
“什么事, 你说?” 特木勒问。
“我是共产党的烈属, 你们救救我, 快抓那穿长袍的人!”
举目远望, 穿长衫那两个人早已逃之夭夭, 不见了踪影。 这时才
发现, 这尼姑的双手还被紧紧地反绑着。 松了绑, 把她扶在路边一块
大石上坐下, 又给她洗了把脸, 才看出是一个非常娇美的小娘们。 虽
然脑袋刮得光滑发亮, 但浓眉大眼, 小小的樱桃嘴, 细细的杏干眼,
眉毛也又黑又长, 身条也妖娆均匀。
大家就询问她的来历。
她叫云霞, 原是察尔齐人。 三岁上, 爹死于煤矿塌方, 随娘改嫁
到一个小村。 后爹因赌博把云霞卖给一个姓李的小商贩当了童养媳。
李家只有一个儿子, 他们把云霞当自己的女儿。 小夫妻俩从小像姐弟
一般, 成亲之后感情更好。 可是她的女婿提倡自由, 反对战争, 参加
了共产党组织。 李老头虽然不知共产党是怎么回事, 但儿子既然选定
了这条路, 也坚决支持, 国民党叛变革命, 蒋介石大批逮捕屠杀共产
党员。 有一天, 保长敲起了锣, 把全村人都惊动到了村子中心, 有五
六个官兵押着一个人, 五花大绑, 村民一看, 正是云霞的男人。 一个
长官宣布, 他是共产党的重要头目, 当众用乱枪打死了他, 并把他的头颅割下, 在转九曲的老杆上挂起来, 老杆上还贴着标语 “这就是共
产党的下场”。
云霞的公婆死去活来, 要和官兵拼命, 都被乡亲们拦住。 官兵们
没有走, 在村子里继续抓捕共产党。 云霞的公公为了给儿子报仇, 把
凉房里存着的毒鼠药拿出来, 悄悄投在了官兵们做饭的大锅, 把五六
个官兵全部毒死了。 他知道大难难逃, 和老伴也服毒自尽了。
官府被震怒, 下令凡是共产党, 一律斩草除根, 连家属也不能放
过一个。 而且张贴布告, 凡是抓住共产党家属的, 同样赏大洋五十个。
云霞到处躲藏, 但谁也不敢收留她。 后来, 红格尔寺的活佛松拉扎布
收留了她, 并给她举行了剃度仪式, 她就以尼姑的名义留在了红格尔
寺。
云霞当了尼姑, 每天做的事是清扫庙堂, 然后到庙后的泉水潭里
担水。 昨天, 她刚刚弯腰舀水, 忽然头上被蒙了个口袋, 接着被两个
男人捆了个结实, 放在驴背上驮走了。 这两个人就是为了领到国民党
官府那五十块大洋的黑心人贩子。
这个时候, 大家才恍然大悟了。 眼前的这个云霞, 正是他们从八
号滩出逃时, 在红格尔寺里那个念经的尼姑。 原来, 大家东一头西一
头瞎闯, 竟然快要回到八号滩了。
大家救出了云霞, 云霞眼泪鼻涕感激不尽。 她看到刘占强有伤,
就说: “走, 咱们找松拉扎布活佛看看, 他可是远近闻名的蒙医大
师!”
刘占强一听这个名, 很感兴趣, 问: “松拉扎布? 哪的人呀?”
“藤家营子的。” 云霞说, “听口音, 你们肯定是老乡。”
“藤家营子?” 刘占强一听大喜, 连连说: “我就是藤家营子的,
我小时候有个好友, 也叫松拉扎布, 我们一起掏鸟蛋, 一齐在脏水坑
里游泳, 一起拔野菜度饥荒, 我们好着呢。 后来我全家逃难, 就再没
有见他。 再后来, 听说他当活佛了, 难道真是他? 他是不是后脖子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对对对!” 云霞一听, 也无比惊喜。 说: “活佛经常给受苦受难
的人施舍。 像神医一样, 什么病也能治。 方圆百里, 无人不知。”
为了证实松拉扎布是自己小时候的伙伴, 他又问: “他的左耳朵只
有半拉, 是吗?”
“是呀, 你越说越对了!” 云霞反问: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俩从小一起长大。” 刘占强说, “小时候, 因为家穷, 一次白
毛风雪, 没有遮挡, 他被冻了半只耳朵。”
“噢, 原来也是苦命人呀! 怪不得他对穷人这么好! 咱们快点走
吧, 早一点见见你的老乡。”
一路上, 刘占强回忆着小时候的那个松拉扎布。
大约六七岁那年, 土默川遭遇了大旱。 除了几家财主, 家家没吃
的。 一天晚上, 松拉扎布跑了过来, 说: “刘占强, 拿上筐, 咱们
走。”
“黑灯半夜的, 上哪儿?”
“去财主家前面的大草甸子上, 那儿有几棵大榆树, 榆钱长得好繁
茂。”
刘占强一听, 忙说: “那是几棵神树, 你没看见人们年年给它磕
头? 再说, 财主知道, 会打断咱们的腿!”
他一摆手说: “嗨, 什么神树? 你见过神?”
刘占强摇了摇头。
“那就走吧, 趁月亮还没出来, 咱们快点撸, 撸完就赶快跑。”
榆钱儿拌上莜面, 洒点盐, 蒸熟, 好吃呢! 特别是饥荒年月, 那
是穷人难得的美餐。 刘占强想起来, 舌底下直流口水, 就壮起胆子。
跟着松拉扎布到了财主家前面的大草甸子上。
松拉扎布是个鬼精灵, 为了解决饥饿, 经常领刘占强偷鸡摸狗。
他看见有一只老黄牛正在草甸上吃草, 就俯卧在草地上, 象只蛤蟆一样向老牛爬去, 他用一枝树枝赶着老牛, 让它挡住自己和刘占强的身
影, 防止财主的家兵发现。 这只老牛也挺听话, 用巨大的身躯掩护着
两个娃子, 把他们送到神树下, 尔后, 两个机灵鬼就像猴子一样爬到
了树上。
那棵大神树, 在深夜里黑森森的, 挺疹人。 但松拉扎布像个成熟
的惯盗, 骑在树杈上, 很快就撸了一筐榆钱儿, 没有一柱香的功夫,
也为刘占强撸了一筐。 他俩看着两筐鲜嫩生动的榆钱儿, 高兴得满地
打起滚儿来。 他们摊开四肢, 仰卧在沾有露水的草地上, 静静地眺望
那湛蓝色的夜空。
那时, 刘占强很天真, 看着深邃的太空, 问: “那里住着神仙, 还
住着人吗? 那里有财主吗? 有大榆树吗? 也有偷撸榆钱儿的娃子?”
松拉扎布比刘占强大两岁, 以老师的口吻说: “哪有什么神仙, 我
爹每天拜神, 神仙也没个显灵的时候, 该饿死还是饿死了。 以后, 咱
们不要白白给那些泥胎磕头。 一人冲他们头上尿一泡, 再让他们欺骗
穷人!”
刘占强想着这些往事, 怎么也不理解, 从小不信神鬼的松拉扎布,
怎么能成了活佛呢?
第二十八章
这一天, 正是红格尔寺的朝拜日。
一大早, 鲜红的太阳照亮了草原。 前两天又是雪又是雨的, 冷得
人呲牙, 今天又如春天般暖和了。 看起来, 老天爷也得看松拉扎布的
脸色。
不多时, 喇嘛乐队的金号、 银号、 羊角号和一丈多长由几个小喇嘛抬着的长号, 以及八面鼓、 十面镲等乐器大作, 喧嚣中, 一大片金
黄色的人群向寺庙涌来。 那一大片金黄色所到之处, 早已跪在道路两
旁迎侯的人群都不停地磕头, 这就是活佛松拉扎布驾到了。 神使鬼差,
刘占强、 特木勒和众位同行者看着黄色队伍慢慢走来, 没有任何人指
使和命令, 也自觉主动地跪倒在道旁。
刘占强忽然看见巴图、 王林和任铁也在前边的僧侣队伍中跪下迎
接活佛。 特木勒惊喜地向巴图喊起来: “姐夫! 姐夫!”
真没想到, 刘占强和特木勒能在这儿见到巴图、 王林和任铁这三
位共产党的领导, 可是, 在这种庄严肃穆的时刻, 巴图面孔沉静严肃,
只抬头看了看特木勒, 很不经意。 竹格抬起手碰了碰巴图, 又指了指
特木勒和刘占强, 他还是漫不经心。 现在, 不论公侯王爷, 格拉达少
爷, 都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叩头迎接松拉扎布活佛。
真威风, 几匹高头大马, 马背上披着拖地的黄锻子, 除牵马的喇
嘛之外, 松拉扎布的门徒都远远地跟在那些大马的后头。 松拉扎布身
穿黄袍, 威风凛凛地骑在大马上, 左右各有四个喇嘛护驾, 显得神圣
和伟大。
昨天, 刘占强他们一到了寺庙, 云霞就向松拉扎布通报了他们的
情况。 活佛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他肯定不会忘记刘占强这个从六七岁
开始一起偷鸡摸狗的伙伴。 但今天他走过刘占强身边时只平静地扫了
他一眼, 高头大马队伍就匆匆过去了。 那一片黄色的队伍消失后, 刘
占强一行才随着朝拜者爬起来, 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沾上了尘土, 但人
们沉浸在宗教虔诚的肃穆之中, 都忘记用袖头擦一擦自己前额上的尘
土。
接着, 松拉扎布将要在红格尔寺大殿前高高的石头台阶上设经坛,
接受各位乡亲和各界人物的朝拜。 据说给活佛朝拜, 可以逢凶化吉,
消灾灭祸。 因为他已经成了活佛, 人世间的排辈, 对他失去了约束力。
以前他会称呼大爷大娘或者爷爷奶奶的长辈们, 今天也得前来向他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