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荣
★春天,每一个节气都很疼(二十四首)
题记:你若不来,春天就这样快被拧干了。
◎立春,川北的风语者
风嘴嘴裹紧潮湿的外衣,蜷缩在
我的睫毛之下,我每眨一下眼,
它的荒凉就会长高一寸。千山无鸟,
空得草木无法呼吸,嘱托
挂在山头,风一吹就落下来。
残疾的风,老迈的月
川北蹒跚的羊肠小路,窗棂开花,
被风打乱的蛛网,纠结着旧时欢颜。
今夜,许多事,都被摇曳的灯焰击落檐下,
醒来时,我已经被风带出很远了。
◎雨水,掏空关节的秘密
雨,还在川北的吊脚竹楼外巡逻,
夜色把自己涂抹得没法再黑了,只为
暗藏几分彷徨。蝙蝠还倒挂在那年的梁头,
守口如瓶。夜行人
裤腿,沾着你屋后的露水。
泪痕立了碑的道路,转弯处都锈迹斑斑。
在背风的山窝里坐得太久,我像一枚
泡在地下水里铁钉,锋利和尖锐,
已经慢慢溶解进时光里。
◎惊蛰,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道道沟壑,愁成川北额头的皱纹,
等待春天的列车,开进今夜的黑。
那些干渴多年的石头,也会在三更以后
开口,说出关于远方的呓语,
春水初涨,门前的渡口即将被淹没。
我在第一声雷之前关好门窗,趁黑出走。
多年后,我独自站在春水之外的岸边,
那个舟子低眉,轻言:客官,岸
并不在对面。
◎春分,却乍暖还寒时候
太阳还呆在遥远的赤道。入夜之前,
我必须加一件衣服,
想你的时候,天气会更冷一些。明天
也许燕子就会回来,只是川北的重峦,
拉长了山水,拉长了归程。
夜晚还是这样短,我在灯下立一个蛋,
给它的影子,穿上紫绮薄裙。
这场小雨过后,润湿的土里,
长出初见时你的样子,
为了相遇,我还得赶一阵子的路。
◎清明,孤月映梨花
窗外的梨花白了。我腿上的寒气
正往上移。介山那把想念的火
烧了两千多年,烧疼了山水,逼我无法寒食,
然后学着整理耕具,秉灯添加草料。
耕种救活了故乡,养活川北奄奄一息的光阴。
我只在夜深人静时候,蘸点墨,
画一扇打开的窗,把皎洁的月色放进来,
你的影子,送到我的病床前。
◎谷雨,已是绿肥红瘦
柳絮,让这座城市经不住你哈一口气,
便已经飞远。心情不服水土,
在黄昏里摇摇晃晃。
今夜,在川北小巷弄的瓦盆里,
刨出语言过敏的理由。
桐子花开的时节,会有雨贴着脊梁的冷,
顺流而下,这样的天气
适合买舟。下江南,
摘取挂在你脸颊的那抹嫣红。
《夏季,每一个节气都生长相遇》
题记:初夏了,我们回到初识的地方。
◎立夏,落花寂寂无人问
蝼蝈鸣。王瓜生。
三两朵迟迟不肯凋零的桃花,
独守山寺一隅,一片一片撕下缺水的腮红。
田埂上,蒲公英的轻巧
渐欲,迷了路人眼。
午时,老黄牛斜卧在树荫下,
悠然反刍春天的艳遇。整个上午,
一把犁头,一根桑条,吵醒了泥土,水草
和一田泥鳅的梦。春水眼角的皱纹,
深了三分。
◎小满,南风从这儿经过
这一天,有风从南来,撩开土地的欲。
川北的五月,只有雨
汇入盐井河悄无声息地赶路,
不紧不慢,赴约檐下透明的灯火。
布谷回来,一路风生水起,
我走到地里,与麦穗站在一起,
拔高日渐枯黄的身体,亲近阳光。
车前子打开一道旧伤的疼,
接受,对水的热望。
◎芒种,命中注定的忧伤
请收割我轻薄的一生,包括疼痛和爱情。
点燃田野的麦秸,在焰火中完成
一次庄严的相遇。麦粒入仓,
我用黑色的宋体铅字
砌成六月的每个夜晚,砌成你。
有一粒种子,在我体内发芽,
然后历经千辛万苦,刺破这个季节的病灶。
跟着我爱,跟着我疼,
跟着我,一起烧红
黄昏那片蔚蓝的天空。
◎夏至,最短夜晚最长的想念
蝉鸣像一把锯子,锯短宵漏。
一些语言,被锯成跳舞的长短句,
在我的季节里,阳光和马尾草在争夺一滴水。
忧郁向晚,我会抱着老榆树干,
圆寂一生的暑色。
雨,子夜准时来敲门,
问候不眠的日子。
我的病,源于那一场模拟的杯弓蛇影,
黑夜太冷,我们害怕一饮而尽。
◎小暑,故园景致初相逢
黄雀躲在屋后的荆棘从,声音忧伤而明亮,
“儿——捡粪买米”。
从村口鱼贯而出的那群少年,
这么多年,也不曾归来。
东方的天空,还没有袒露出鱼肚白。
那个衣衫褴褛的稻草人,
决定放弃流浪,
独自守护收割后的麦地,也放弃
对飞鸟和天空的敌意。
◎大暑,腐草都化为了萤火
每一粒萤火,都会在黑夜里飞翔,
带走幽暗的光
你知道:我前生为草,
每时每刻都在等待一次早已安排的腐朽。
黄昏有雨,我赶着一群鹅绒般的光阴,
放牧城市的忧伤。关于水,
和满塘的荷花,
都跟在夜晚的后面。
《秋收,眺望缀满枝头的季节》
题记:风起时候,那些疼痛慢慢熟透。
◎立秋:金色时光书
蟋蟀在屋后的草堆弹着翅膀,轻轻对唱。
夜,弥漫着腐朽。
我挚着一把金色的火,彻夜奔跑,
秋,更接近江南的脸色。
西风几许,在北方整装待发,
换了衣服的树叶,翻漏了屋顶的瓦,
雨就落了进来。爱你的想法,
鼠目一样短,我用它
丈量每一个夜晚的长度。
◎处暑:流火带走了
额前三尺的地方,成群的候鸟,
追逐着虚弱的暑气。被遗弃的枯草,
在北方,痴等劲风。
季节手里,紧握着风的舵。
落叶在身后紧紧跟随,
它们像我一样,逐渐习惯了群居。
秋天的树,还在风中喃喃自语,
“天凉了,记得加衣服”
◎白露:活着的细节
露从今夜,白如一匹惊慌失措的狐狸,
谷在仓里。收割后的田野里,
一只麻雀,
捡拾被生活忽略的细节。
选定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
把柴火嫁去远方。
你知道:明早起来,巴山的夜雨,
一定已漫过屋前的水塘。
◎秋分:一半是火焰
一边是熟透的庄稼,一边是爱,
时间像锋利的刀,把相互渴望的两个人
用一个节气隔开,
冷暖。自知。
天渐寒。我密切关注山里的季风,
心疼小兽居住的窝,
总有那么一两只会来找我,
说:“我们,冬眠吧!”
◎寒露:迁徙的纬度
太阳回到了黄经195°。傍晚时候,
有一只乌鸦站在冰冷的石头上,
它的眼睛,比即将到来的夜晚更黑。
天际的回光,轻易捉住那缕
迷路的忧伤。
石头黑下来,路也黑了下来,
今夜。那些找不到归途的留鸟,
涌向城市的灯红。一枚大雁的羽毛下面
你睡得,不很安稳。
◎霜降:裹紧自己
几天以前的早晨,一滴露水落在人间,
结为初霜。十月,蟋蟀抖着翅膀,
纷纷躲入床下,像一个个灰暗的汉字,
在月光下辗转反覆,彻夜不眠。
牧草藏在后院。我点亮灯,
把这些凌乱的小黑点,码起来,
一部分喂养屋角过冬的昆虫,
另一部分,喂养自己。
《冬寒,梦被冻在远方的季节》
题记:你若来,我便抱住了一生的幸福。
◎立冬:风从北方来
风一阵,雨一阵。身陷泥土的核桃,
躲过横扫川北的野火。
天空,一张被北风渐渐吹冷的脸
看不出颜色。
黄叶堆积,很多年不见的故乡,
水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
儿时的石头旁边,你不知道该绕过去,
还是坐下来。
◎小雪:掠过田野的眼神
这一个季节,尤像美好的女子,
白衣如雪,眼神如霜。
走过荒凉的田野,没有一朵野花
对她微笑。
也没有一盏灯火,照路
她走过的黑夜,比忧郁更长
比第一场雪更冷。我抱着一粒哭泣的麦子,
守着黑暗,只有瑟瑟的朔风吹过。
◎大雪:温好一碗酒
梦里是皑皑的北方,银蛇曼舞。
蓝关路上回程的马,披着不安的黑暗,
秦岭一转身,
所有风霜,挡在身后。
你是梧桐抖落的灰云,
掩盖了城市的车水马龙。
三更时分,炉火正旺,
嘴角的暖意,让我热泪盈盈。
◎冬至:山水绕指柔
更深露重,那些还在小院留恋的雪,
更单薄了。黑暗里的脚音
步步惊心。关紧窗,把一夜未眠的消息,
封锁在自己眼里。
柴扉不开,琴声婉转,
指尖的万水千山,温暖柔和。
那个多年以前的冬夜,出门远行,
回不来了。
◎小寒:黑色的河流
夜晚,窗口透出的灯光在冰面打滑,
我的脚步越走越轻。我许你的城,
薄如一叶轻舟
渡不过晓寒深处的迷惘。
我是披着风霜的夜归人,
站在庭院的回忆里。
小时候戏水的小河,结满了
黑色的冰。
◎大寒:解救梦里冰河
你是我一直寻找的寇,占据山头,
独霸南方,让我夜夜无法安眠。
细心调教的马儿,
载着不可一世的梦,重重踏入冰河。
三九四九。寒气像一列火车,
试图穿过冰封的隧道,驶入春暖花开。
屋后山坡上,种子蠢蠢欲动,
土地的寒气,逐渐松开。
作者简介:
陈瑞荣,笔名依然春衫薄,男,生于1974年3月。四川省南充市高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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