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庆荣
一 萍
人生一萍叫张萍,是我家邻居。虽然我比她长几岁,基本上也算是同龄人。
我上小学的时候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也就和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婴儿爱哭,人之常情。无论她怎么哭,只要见到我立刻止哭,并向我伸出双手。
别人抱她,事情很多。我抱她,安安静静。
小时候,张萍和我几乎是形影不离。
我和她家仅一墙之隔,属于标准两邻居无可非议。两家同在一个厨房里面做饭,技艺切搓天天进行。
那时,我放学后走到校门口,一定要停下脚来四处张望,寻找她的影子。多数时候,我还没有发现她,她就在大哥,大哥的高声猛喊之下小鸟飞翔般飞奔而来。她那童音般清脆乐耳的银铃声,总是最早进入我的音圈。
天长日久,她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童音伴随扎着羊角辫小姑娘的出色表演,就成为校门口美丽风景线中独特一景。
我上初中时,她也上了小学。我们同在一个学校里面上学,共同时光使我们亲密无比。
上学,我们一起走;放学,还是一起走。各班放学时间有点差异,在校门口集合是一定。
那时,离校后没有补习班。学生离校后就是野马由缰,信天由地。
到农田水溏边去舀浮萍,在草地上抓蚂蚱,在外面看露天电影,很晚才回家,就是高兴。
我们最爱玩的游戏是用狗尾巴草打官司,三打二胜。谁输了谁就先逃跑,谁赢谁在后面追。
不用说,输,她追不上我;赢,她必被我捉住。
这种输赢早有定论的游戏,为什么天天玩还是乐此不疲?
她有两个姐姐,无论她们在一起做什么,只要见到我,她都要跑过来和我在一起,谁也没有办法。
作业,我们一起做。不会,只能我教她。有事,她一哭,家长怒气全消。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听说几公里外有露天电影《地雷战》,自然要去观看。
电影放影途中,下起了大雨。
雨大,心更大,不看完电影誓不罢休。
看电影者聚精会神,心情舒畅。却不知道家长们的怒吼声早已随着暴风雨传到了几里外。更不知道,被愤怒惊动的左邻右舍纷纷站在家属楼的各个地方向远处观看。
深夜,当我在暴风雨的伴随下带着她以落汤鸡的形象出现在家门口时,双方家长的愤怒就象是地雷被触发似的爆发了。
在灭顶之灾到来之时,,她紧紧地抱着我放声痛哭。
张萍的哭声悲天动地,撕心裂肺。所有愤怒和怨言在她童音的哭声之下都暗然失色,失去威力。
张萍的哭声使家长和邻居们全部都由愤怒转为同情和安慰,纷纷好言想劝。
劝了很久,张萍才由痛哭变成抽泣和流泪,慢慢放开双手,与我分别后各自迈进家门。
一场暴风骤雨,就此烟消云散。
可惜,文革来临。我这个仅有初中一年级水平的大知识分子,只能随着历史的潮流下乡去当知青。
在送行的队伍里,没有见到张萍的影子。她紧紧地抱着我久久不愿放手的抽泣声,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印象。
二 萍
人生二萍,是我的老师。标准地讲,应该是学生加老师,叫郑萍。
一天,我正准备走进办公室,看到一个女生从我身边走过。
"进来坐坐“,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进到办公定里面坐坐。
她进来了,我们相识了,故事也就开始了。
说实话,我虽然名为老师,英语确实不足。这样,她天天教我,顺理成章。
她和我所处的班级不同,共有的空闲时间不多。于是,她又叫了几个女生对我进行帮助。
这些女生帮助我补习英语,严格要求,尽心尽责,对我英语的提高帮助很大。
我这人毛病很多,其中一点就是自作主张,从不听劝。
对这些女生的教育和要求却是严格遵守,从不含糊。
学生对我进行知识补习,本是好事一件。不满的人,有,不奇怪。没有想到,首先并且最不满意者竟是我负责班级的学生,特别是女生。
一天在校内道路上,我被一群自己负责班级的女生包围。她们愤怒的指责,真是有点难以应付。
“ 你为什么经常和那些女生在一起,待到深夜”、
“ 她们帮助我学习英语”。
“ 为什么是女生”?
“女生对语言有天生的敏感,教学有自带的天赋。怎么,有错吗”?
“我们班的女生少了吗,你叫谁谁不动?为什么要去叫外班的女生”?
我无言以对,几天后才想起一句古话:心有灵犀一点通。
班上女生很多,学校女生更多。为什么偏偏找到她,还有和她一起的女生呢?而且是一见如故,数年不离。看来,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再说,灵犀不通,叫来又有何益。
秋去春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天行走在校园里,每次听到学生叫一声老师好,自豪的脚步就更加稳建有声。每当想起从这里走出去的建设人才中有我的学生,独有的满足无以言表。
每年春节和教师节,我都会收到很多温馨的祝福。
平时,也经常收到很多祝福的卡片。
过年过节收到各种礼物,家常便饭。在送礼的学生中,有自己负责班级的学生,也有不是自己负责班级的学生。礼物太多无法处理,就交给学生们去处理。
学校工作平凡又不平凡。在平凡又不平凡的工作中,总是有人要为我上演更加不平凡的故事。
有一天,郑萍和同学们突然提出要给我过生日。生日不仅要热闹,还要有意义。
“你们为什么要给我过生日”?我这个从来没有过过生日的平民,面对这个提议有点不可理解。
“你是真正的老师”。
三 萍
学校暑假还没有过完,教师们就要提前到校作好开学准备。在忙碌的教师身影中,这一年多了很多新面孔。其中,就有我将要遇到的人生第三萍,李萍。
我是由失业工人招聘到校的老师,她是外省刚毕业来校的师范院校大学生。我们之间就是作梦也不可能作到一起。
奇怪的是,她每次见到我不知道为什么既像是老熟人一样一见如故,又像是老仇人一样分外眼红。
李萍第一次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干啥,挡我路干什么”?
当时,我虽然是和她迎面而过,相隔至少有一米。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越傻,她越来劲。就像是白毛女控诉黄世仁,越控诉我的罪状越多。
她的控诉引来了很多学生和老师的围观,也引来了一些叽叽喳喳的议论。
人越多,她越来劲,我也就越倒霉。
不知道她见到我为什么有哪么大仇恨,对我总是哪样嚣张,哪样不可一世。
更不知道,我哪有哪么多罪状捏在她手里。
有了初一,就有十五。过了十五,还有初一。
每一次见面,都是我挨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罪,都是我罪不可赦。
而且,从来不听我解释一句,更没有我反驳的机会。
从相识到分离,每一次见面都是训到她心满意足,转身远离后我才敢慢慢地转身离去。说来也怪,她训我时不许我有丝毫不满,更不许躲闪和回避。我明知她在无理取闹,就是从来没有发作。
从心里面讲,我实在是害怕她。却是既愤怒又无办法,只好肚子痛自己认。
认真反思,找不出她恨我的原因。
更想不通,每一次她在我面前发威时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话,为我解一点难。
现在想来,当时没有反抗实在是窝囊。要报仇血恨,时过境迁,没有了机会。
机会在手中时一定要珍惜,这个道理懂得太迟了。
惹不起,躲得起。见面绕着走,行不行?
不行, 工作环境就那么大,躲,能躲到哪里去?
我和她之间的工作互不相关,毫无交集。下班后各走各,从无往来。她怎么会对我了解的如此清楚。清楚到当天事情不过夜,她就一清二楚。清楚到我和那位老师或者学生说话时用了什么口气,说了什么事情,最后什么结果她都能有鼻子有眼地从新描述。因此,她找我算帐从没有失误。多年以后我都还在胡思乱想,她专门顾用了多少间谍来对付我。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帐总有一天要清算。
这一天很快来临,还就在学校里面。
根据学校安排,我和她一起共同监考一个班的考试。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不是冤家不聚头,聚头我是冤大头。
给考生发完试卷,她把我叫到考场外面。
“把手机拿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很反感她,听到她的命令竟然乖乖地把手机拿出来交给她。看见她打开手机,我又像是个木偶一样傻傻地站在一边,毫无反应。
“这么多短信,都是女生发的。写得真好,都删了”。
我一听这话急了,大喊一声,“不行”。
不行归不行,删归删,她的动作无法改变。
接过她递过来的空白手机,气不打一处来,又毫无办法。只能垂头丧气,哀声叹气,自认倒霉。
就这这样,她还没有放过我。
"我是男生,你可以拍拍两耳光。我是女生,你就只能活该倒霉“。说完,她昂首挻胸,头也不回地重返考场。而我 ,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不知所措。
恨就恨吧,我这人天生惹人恨,认倒霉就是。
倒霉的事情一件一件又一件地发生,我也就在怨恨和无赖中渡过一天一天又一天。
倒霉事本来就多,更大的倒霉又要来临。
在一次学校召开的部分教职工会议上,校长要求老师们对学校争创省级名校提出建议。
校长说完,无人发言。校长多次催促,还是无人发言。
在哑雀无声的会场,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接着传来一句:你说点。
这种事情本来与我无关,受到激励竟然冒了一句:“学校要兴旺,首先改变收钱第一这种思想”。并且,不顾李萍一再给我使眼色,酣畅淋漓地连续说了好几分钟。
说完后,心情舒畅,长期压在心里的一股怨气总算是得以发泄。
散会后,李萍雷霆震怒,像押解犯人一样把我押到无人处好一通臭骂。
当时,我有一万个理由暴跳如雷,一亿个理由发泄不满。偏偏就是没有一句抗议,一点不满。就是出气,也不敢大声。
仔细一想,我有错吗,说错了吗。学校兴旺利人利校,凭什么关心学校还受到如此待遇。
也许,也许,也许太多太多。反正她就是这样对我,就是看我处处都不顺眼,处处都要和我作对。我还要违心地强迫忍受,忍受,再忍受。
就是在这样极其不平等的恶劣关系中,她又出新招。
有一天,她竟然提出请我吃饭,还一定要去街上最好的饭馆。
我具有一个既记仇又不会变通的毛病,对她的真情邀请直接拒绝。
没有想到,几天后她竟然在学校食堂里面专门订了一桌,当着众多老师和学生的面邀我赴宴。
盛情难却,免强同意。
严格讲,是不想在众多老师和学生面前丢 人显眼,才免强同意。
更没有想到,就是在这样一个二人小宴上,她竟然没有说一句温馨体贴的话。解释语言,也没有一句。从头到尾,丝毫也没有一点祥和友好的气氛。我的任务仅仅是不停地听她教育,教育又教育。
吃饭也要受教育,这就是命。
光阴似箭,人生如梦。在学校数年招生都困难时,意外宣佈解散,一切合同到此终结。
学校要关门了,很多教师都面临着新的选择。在这个人心思走的动荡日子里,我竟然在最后一批学生毕业前夕,自作主张地要求再开最后一次班会。
原以为,这个做样子的班会学生能来一半就不错。没有想到,我负责的几个班级学生无一人缺席。
面对整整齐齐的学生队伍,我对学生们鞠下了躬。
送走完最后一批学生,教师们也就各奔东西。李萍在和我分手时一边握手一边送出一张永远无法送达的聘书:以后我当了校长,一定聘请你当常务副校长。
作者简介:
谭庆荣,男,成都量具刃具厂子弟校初六八级,下过乡,国有企业破产失业工人,现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