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    女

张兴源

她最怕修面

最怕照镜子

最怕新衣裳招风

也最怕男人们火烧火燎的盯梢

因为早在很古很古的时候

老辈子的童谣里

就曾预言她一个

不幸的丑女子

清晨她到溪边挑水

水面映出她凹凸不平的脸

她举起沉沉的榆木桶

打碎这影子    一声长叹

迷住她多泪的秀目

她转身把生活肩上扁担

溪水奏一阕晨曲

弹拨她娇羞的

少女风韵

日午她把脸埋进树梢

几根游丝编织一枚梦幻的绣球

喜鹊将枝头的叽喳

撒向疏懒的呼吸她

摸摸憋闷的乳房，在指尖上

刻划一个假想的男人

腿有些颤，她便挥挥手

拂去额上堆积的梦

把眼睑瞭到的响动盖得严严

躲在树后的心跳

起伏着小伙子火烈烈的爱

她只是埋头，按住

比少妇还要灼热的

        红        晕

紫色的霞

凝固了她脸上的皱纹

拔一丝银发，她穿夕阳的针眼

将落未落，太阳垂下缕缕金线

一口古井的心事在夕阳的残照下

泛起咕嘟儿、咕嘟儿的泡沫

她决意把最初也是最后的吻嫁给太阳

可无情的西山吞服她一片

晕眩的黑

星    静静地

传播着她的故事

她举着老脸，盯住看好的坟地

脚步移她走向荒草森森的另一个世界

她的临终忏悔是对老辈子和童谣的宽恕

坟墓裹紧外套，拒绝接受

衰色的裸体行贿，她

揣着无奈的怅惘去求助

青紫的月亮

月在东山

支起一盘大圆镜子

镜面映一枝出水芙蓉

芙蓉托起一个轻盈的俊女子

她以为那是童谣和它的天仙

可她走

    她也走

        她停

            她也停

她把笑脸仰着她

她便也映一张

动人的笑影

可月里的她还年轻

纤腰扎一束缤纷的彩云

水袖甩一条舒展的霓虹

顾盼流光，摇曳生辉

秀目把满溢的爱令人妒羡地

放射着铺张的美

而她，只能抹一把老泪

清洗拐杖上油腻腻的

污痕

丑女啊丑女

你点燃了几堆野性的篝火

你熄灭了多少震颤的晨星

你使绝望的喜剧落下冷泪

你把困惑的悲剧缝了只绵软的座垫儿

你呀

你

星

静静    静静地

丑女的故事载上光速

输入遥遥的永恒

漫漫无际

                          1986年12月22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