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庚子高考感记》

品析

吴新来

庚子高考感记

风雨飘飘四十年，

也曾为鹤直冲天。

一花一叶人间态，

有果有根心性缘。

正镜孤鸾空自叹，

耻言鹦鹉赚他怜。

怡然步得苏仙迹，

橘井疗瘟放胆眠。

        注：

       2020年，读叶嘉莹先生《好诗共欣赏》，读到辛弃疾“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自得一句“一花一叶人间态”，思虑良久，继得一句“有果有根心性缘”，成为一联。

      是年7月8日，隽水大地风雨飘飘，应届高中毕业生，在全国疫情取得重大胜利之后，又投入了紧张的高考。此情此景，也把作者的思绪拉回到了40年前的场景。那时的作者，豪气冲天，大有一腔热血效国的壮志。然而，一路走来，现实与理想，落差天壤。人生感悟，齐聚于心，遂将得句扩成此诗。正如《毛诗/大序》所说的“情动于中而行于言”也。

         品：

       《韩非子/喻老》：“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诗的首联，用这个“一鸣冲天”的典故，其意与唐代韦庄《喜莺迁》词同。词曰：“街鼓动，禁城开，天上探人回。凤衔金榜出云来，平地一声雷。莺已迁，龙已化，一夜满城车马。家家楼上簇神仙，争看鹤冲天。” 写的是高考中榜的喜悦豪情。

       律诗的一般写法，第二联应该是承接首联的这种豪情和喜悦来写，即写如何冲天或冲天后的境况。但此联却是突转到对“人间各态”、“心性各缘”的抒发，出人意表。这样的写法，其最大好处是避免平铺直叙，卷起波澜，引起更多的感发。

       《佛典》之《华严经》有言：“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来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佛说造塔功德经》言：“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杂阿含经》云：“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综合其意为，从一朵花里就可以看出整个世界，用一片叶子就能代表整个菩提。万事皆有缘由。在佛眼中有如此之识，在人眼中又何尝不然？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会走上不同的旅途，各自有着不同的归宿。而所得结果的根本，却是因为各人所具有的不同心性和机缘所决定的。

       而这些不同的人生也就形成了人世的千姿百态，就如自然界中的花花叶叶，各呈其态，各异其姿。此联正是化用了佛语，用形象对人间百态、世间万象作出的一种因果解释。这也是作者的人生感悟。当然，这种感悟也因人而异。比如李商隐，他因为对这种因果找不到答案。所以，他在《送臻师》其一写道：“苦海迷途去未因，东方过此几微尘。何当百亿莲花上，一一莲花见佛身。”这就表明，李商隐在面对无奈时，寻求的是佛的救赎，作者面对人生因果则是理性的分析，认识到万事的结果和根本是个人的心性和社会机缘的双重作用。所以，也就没有李商隐那么悲哀。

       作者为何会产生上述这种感悟呢？对此，第三联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又荡开笔墨，连用了“孤鸾照镜”、“鹦鹉学舌”两个典故，表明作者对某种现象的态度，将诗意再次掀起波澜。

       两个典故的核心，一种是“空叹”，一种是“羞言”。前一典故，出自南朝宋范泰《鸾鸟诗》序。序中讲，古西域国罽宾王在山上结网，捕获了一只鸾鸟，甚爱之。但就是不鸣叫，一等三年。夫人建言说：“尝闻鸟见其类而后鸣，何不悬镜以映之?”王从其说。哪知道，“鸾睹形感契，慨然悲鸣，哀响中霄，一奋而绝。”这又何尝不是作者的自我写照呢？作者的抱负不能施展，常学孤鸾，端正的拿着镜子自照，看到的也是孤独的自己，没有知音，难有同道，且对某些现象、环境也无能为力去改变。虽然不能悲观绝命，但哀袭心头，间有叹惜，却是自然的。然而，素有怀抱的人决不会象学舌鹦鹉那样阿谀逢迎，更不会违心讨欢。对这样的言行，只有愤怒，并为之感到羞耻。

       既然不愿玷身污秽，随波逐流。那总要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和选择呀。尾联又用“桔井泉香”典故作出了回答。

       这个典故在《列仙传》之《苏耽传》、《搜神记》等多种古籍中有记载，广为流传。《古诗源》载：苏耽成仙三百年后，思母心切，化鹤归来，停在郡东城楼，小孩用弓弹打，鹤以爪书《苏耽歌》后离去。诗云：“乡原一别，重来事非。甲子不记，陵谷迁移。白骨蔽野，青山旧时。翘足高屋，下见群儿。我是苏耽，弹我何为？翻身云外，却返旧居。”按此典故演绎有长篇小说《苏仙传奇》，还有拍成的电影。2014年，湖南郴州苏仙区通过申报，苏仙传说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该典故的主人苏仙，名苏耽，无父，是其母含萍受孕而生。得道升仙前夕，苏仙对其老母说:“明年天下将流行大疫。我家庭院里有一口井，旁边有一棵桔树。每人只要取井水一升，桔叶一片，煎汤饮服，疫病就会痊愈。”第二年，果真如苏耽所说，发生了严重的瘟疫。苏母不但用儿子所告的方法，使自己幸免死于瘟疫，而且把井水和桔叶广施给疫病患者，拯救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物色之动，心亦摇焉”。面对疫后余波和自己的不得意，作者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比自己更加不幸的人。考虑的是如何奉献自己的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尾联运用这个典故，深情表达了作者怀仁救世之心。

       《中国古典文学鉴赏论》指出：“用典，是古代诗词中常见的一种表情达意的方式。用典恰切，可以使作品内容丰厚，寄托深远，情感蕴藉。”因为，典故包括成语，都有其自身特定的蕴涵。

       总览全诗，除第一句外，其余七句，句句用典。但典典意贯，字字含情，毫无生涩堆砌之感。而且每个典故的运用都与作者的人生体悟和心境紧密结合，引人联想和感动。这也是该诗最显著的艺术特色。特别是尾联，一典分述，兼具两意，更兼两用。从表意来讲，既表达了作者对成仙得道、避开污浊的向往，也表达了祈望万民平安的殷殷深情。从结构来讲，该联对前面三联六句所表达的内容，很自然的进行了全面照应。这样，使得全诗的结构既具波澜起伏，又紧密有致。这也是该诗艺术上的第二个显著特色。

       典故来源，一般出于古籍中的轶事、趣闻、寓言、传说人物，有的出自诗句、文章。在作典故运用时，所关乎的就是这些“事”、“人”、“言”背后的特殊含意。其用法主要是分为三类：明用、暗用；正用、反用；全用、侧用。有的典故有多重意义，作者可以根据需要只选用某一侧面，即是侧用。就本诗用典方法来讲，首联之典为明用、正用“事”；颔联之典为暗用、正用“言”；颈联之典，前者暗用、正用“事”，后者明用、反用“事”；尾联之典，前句明用、正用“人”，后句明用、正用“事”。

       这首诗中，第二联是比较具有特色的一联。

       其一，从对仗上来讲，采用了句内自对，“一叶”对“一花”，“有果”对“有根”。上句写花写叶，下句写果写根，就其逻辑内涵说，上下句明显属于“流水对”。与第三联的正对是不同的属对形式，这就增加了对仗的灵活性。

       其二，在内容的扩展上，作者在“一花一叶”与“有果有根”之后分别加进“人间”“心性”一词，这就使得自然之态扩展成了人世之态，自然之缘扩展成了人世之缘。而且使互相联结的两者之间相互之间产生了互为象征的意义，大大拓展了诗意内涵。这样的造句法，在李商隐的诗中很多，如“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句中因为加进了“晓”、“迷”、“春心”后，典故的本意得到了新的点化，产生了新的意象。

       其三，在平仄上， “有果有根心性缘”属于抝救句，其平仄本应为“仄仄平平仄仄平”现在变成了“仄仄仄平平仄平”，即“三拗五救”。这种救法，确保了平韵句中有一个双平音节，避免了“孤平”。同时，也是保证了句内自对之意不受影响。

       叶嘉莹先生讲：诗歌要求它的每一个形象、每一个词、每一个字的品质都集中起来传达出一种感动。一首诗若是传达出一种使人兴发感动的力量，它就是成功的诗；如果不能传达出这种力量，它就是失败的诗。这首诗因有了上面的两个特色，不仅产生了直接的感发作用，也产生了曲折含蕴之美。这便是中国古典文学专家叶先生所极力主张的写诗、评诗标准，更是写词、评词标准。

作者简介：

       吴新来，大学文化，通城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系湖北省诗词学会、湖北省楹联学会会员，咸宁市评论家协会理事。学术论文《浅论<卜算子>的句式格律——由一首词的评判引起的思考》《“孤平”新说与拗句新解——对王力“孤平说”的质疑》分别发表在《湖北科技学院学报》上。有多副对联入选《中国对联集成•湖北卷》，多首诗词入选《新时代诗典》《新诗百年•中国当代诗人佳作选》《感动中国的醉美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