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元的长篇小说《两棵橄榄树第23节》
“我是逍遥派,后来的夺权和武斗我回家或在医院里见习、实习。”这些事,表姐素琼早就叮咛过了。
“不是参加造反派就好。”英姐放心地说。“卫生院较复杂,有人只想整人发家,动不动打小报告,你要特别注意。”英姐再三交待道。
“章院长为人怎么样?好像还挺好的。”李春林试探着问。
“章院长虽是农民出身,人也老实,正直,还是比较好说话,在斗‘走资派’和‘全面夺权’时,林会计一帮人仗着是本地人,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又是他的亲戚,要夺他的权,好在他出身贫农,还当过基干民兵队长,解放前又当过药童,懂得一些中草药,根基硬,才沒靠边站,不过也难为他了,每月只领那33.50元工资,要养活老婆和三个小孩,老婆身体也不好,确是不容易。”说到这里,英姐轻叹了一声。
这时,有人找英姐打针,李春林只好起身离开。
三天下来,李春林把院内和周围环境了解了一番,特别把药房的药品浏览了一番,还到供销社、邮电、瓷厂拜访了三个同大队的老乡,在那个年代,人们闲暇之时只有聊天、喝茶、听广播,有时会放电影,还沒有电视,打扑克、下棋是封资修的东西,供销社也不卖这些“毒素” ,全国八亿人民八部戏,电影反复放映《红灯记》。倒是昨天,发表了毛主席“最高指示”,各大队敲锣打鼓来公社报喜,看了一场热闹。不过这些热闹李春林在学校时看多了,比这气派,比这热闹多的是,这里充真然只是小打小闹。这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从批判《海瑞罢官》引发“5.16”通知正式开始,经历了批“三家村”,“四家店”,反工作组,批判刘邓陶,大串连,斗"走资派″,大夺权,破“四旧”,闹派性,“文攻武卫”,揪“牛鬼蛇神”,军管,成立革委会,干部进“五七干校”,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学大寨,忆苦思甜,阶级教育,挖资本主义土壤,割资本主义尾巴,把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大地变成一片红色海洋,热闹非常,按报纸说的是“革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
第四天,章院长把李春林叫到房间说:“小李,你准备一下,明天到谅南合作医疗站去帮他们办合作医疗,时间三个月,三个月后,他们的赤脚医生去县学习回来了,你就回院来。本来是等他们赤脚回来才办,但公社要求国庆前要实现全社合作医疗一片红,只有我们先帮他们办起来了。”
章院长顿了顿又说:“还有,今天大队会派人来,你到药库去先进些药品让他们带下去,药款财务会与大队处理,你的行李可让他们先挑去。” 李春林的行李也只有一个木箱,几件衣服,一副被帐,加上塑料水桶、脸盆和一些书藉等,全部家当不足二百元,都是从学校带过来的。
李春林早有思想准备,在学校就听人说,医疗卫的大中毕业生毕业后要直接分配到大队搞合作医疗,还有风声说要与农民“同工同酬 领工分″,“要与贫下中农划等号”。况且自己在毕业分配大会上还代表全班在表了决心:“服从党的召唤,到最需要的地方去”,李春林二话沒说, 第二天就和章院长到了谅南大队。
合作医疗站设在一间老祠堂里,共有百来平方米,这祠堂原是大队部,现把前厅两边厢房抽给合作医疗站,一间做药房兼诊室,一间做臥室,后厅东房是民兵营,西房是大队储物室,后中厅是大队主任、财务等集体办公地方,开放式的,沒有门,放有四张办公桌,四个铁柜和一套五人的旧木沙发,接待来宾都在这里,后厅正中贴着毛主席像,毛主席像下方写着:“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两侧墙上贴着:“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 “备战备荒为人民”等标语。祠堂前后厅相连的左侧走廊设有大小灶台,右侧走廊堆放着彩旗、锣鼓,好在中间有天井,整个祠堂还不怎么阴暗。
待续
刘西元长篇小说《两棵橄榄树24节》
四十多岁的孙主任热情地接待章院长和李春林两人,他对卫生院的支持表示感谢,孙主任笑着对李春林说:“我们是全公社最后办起合作医疗的,以前拖了全社后腿,以后这些工作全要靠你了,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别客气。”
李春林客气地说:“请主任放心,我会尽力的,决不辜负你和章院长的希望,一定把大队合作医疗办好,以后少不得麻烦主任的。”
喝完三杯茶,章院长帮助李春林把100多种西成药摆上药架,中药虽然药架也做好,待以后有中医生来了才办。中午在大队部做饭请二人,四菜一汤,一盘胡蒜炒肚肉,一盘油炸溪白干,一盘炒豆䇲,一盘炒空心菜,一锅竹笋排骨汤,这油榨溪白干,每条一指多大,用油煎过,又鲜又香,配饭特爽口。从谅南穿过有一条小溪,溪水常年清澈冰凉,这条小溪向南流入江原县最大,全省第二大的汤溪水库。离大队约二里路远有一个小龙潭,约二米长,一米二宽,一米二深,水流从二米的高度泻入龙潭,又从60公分的跌差向南流去,形成这个独特的小潭,当水流不大不小时,下游逆流而上的溪白不断地跳跃入潭,无法向太高的上游游走,越积越多,只要将上游的水堵住开沟引开,把潭水戽干,一天就就可抓到五六斤的小溪白,为了防止争抢,大队把这"钱窟″以每月45元承包给阿雄,昨天孙主任已先交带阿雄早上捉了鱼,拿二斤来大队。孙书记,大队长,民兵营长,妇女主任,会计,出纳加上章院长,李春林中午一起聚餐,算是欢迎宴,会计还带来五斤自制的糯米酒,席上杯筹交错,好话连连,热闹异常,众人饭饱酒足,坐下边聊边喝起工夫茶起来。约摸到申初,章院长辞别众人,回卫生院去了。
下午,李春把床铺安置好,再把诊室、药房整顿一番,就借机把一些药品的说明书看看熟悉熟悉。看看已到五点多钟,就开始张罗起晚饭来。
这下可慌了,李春林有生以来还未亲手做过饭,在家都是妈妈和奶奶做饭,这些事她们从来舍不得让春林沾边,在学校时,他最怕的就是出来后要自己做饭,好在柴草等是现成的,大队干部送来一些青菜,一阵烟熏火烤后,做成了夹生饭,炒了两样菜,配几口茶水,胡乱地吃完饭。
初到此地,举目无亲,趁着没事,李春林到门口转一下,只见四周黑坳坳的山峦包裹着一块灯火稀落而暗淡的村庄,阵阵晚风拂过,使人颇觉凉意,静寂的黑夜中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証实还有人气的存在,天空中繁星点点,月亮还在东边山后沒有露面,一片朦胧的银光即将已喷薄欲出,明亮的银河由东往西跨越夜空,银河两边的牵牛星和织女星格外明亮,似乎在向你眨眼,李春林感到一阵狐独和茫然,只好回屋,洗完澡,看了一会书,干脆上床闭目养神。半夜时候,不知从哪里窜出两只老鼠,吱吱喳喳叫得烦人,李春林打开昏暗的电灯,一起床,两只老鼠惊慌地从门角边的墙洞逃了出去,李春林塞了墙洞,刚睡一会,两只无孔不入的蚊子又在耳边嗡嗡地烦人了,可能刚才起床时乘机而入的,李春林又打开电灯,把手电筒的镜片涂上煤油,对着停在蚊帐的蚊子一触,蚊子就粘上即死,这蚊子最怕煤油,一粘上就中毒死亡。还好,沒有让吸血鬼吸上血,山蚊比别处的蚊大一二倍呢。
下半夜,又起风了,无情的山风把窗门打得嘎嘎直响,幸好李春林是医生,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论者,小时候父亲就告诉他,世界上根本沒有鬼神,鬼是人装的,神是人造的,即使有鬼神,只要你不做亏心事,不害人,它也不会加害于你。李春林不怕鬼,只怕人装鬼。在学校上解剖时,都在割死人,六人一具尸体,一边三人,二边各轮流主刀,上劳动课时,还常常去刻骨头标本,把粘在骨头的肌肉,筋腱一一剔除,留下骨头做标本,后来胆子大了,晚上独自一人都敢进解剖楼学习,观察标本。
一夜恍惚过去,李春林七点钟就起床,今天是合作医疗站开张的第一天,也是他要开启医生生涯的第一天,他将开始独立诊治病人。他得先把准备工作做好。
九点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进大门就大声问 :“李医生在吗?”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 李春林应声到门口迎接。
“你就是李医生?” 虽然有白大衣做証,见到面前清瘦白净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中年男子还是疑惑地问一句。
“哪里不舒服,请进来看。” 李春林示意他在诊桌旁坐下。
中年男子在诊桌旁坐下,就把右手放在桌面上,不声不响地等待着。幸好英姐有说过,这里的人看病就要医生先把脉,你若不把脉,他们会认为你不会看病,以后就不会想信你了。李春林虽是学西医,但在学校复课闹革命时,中医中药针灸也有学一点,只是皮毛而已,“左手心肝肾,右手肺脾命” 他是懂得的 ,加上西医的“望问叩听”一番 ,心中就有数了。
“你患的是十二指肠溃疡,要吃较久的药,我先开三天的西药,吃完了再来复诊。” 李春林对中年男子说。
“对对对,别的医师也说是这病的, 就是老治不好。” 中年男子疑虑打消了。
待续
刘西元长篇小说《两棵橄榄树第25节》
李春林问了姓名,年龄等基本情况,开了处方,取了药,交待了服法和注意事项,中年男子满意地离开了。
打发了第一个病人,李春林伸了一下腰,舒了一口气,当天看了十左右个病人,都是农村常见病多发病,不难应付。
斗转星移,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李春林这个新医生也得到群众初步的信任,按当时时髦的话来说是“对贫下中农有深厚的阶级感情,初步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了 ,这对刚来接受教育才一个多月的知识分子是最好的评价。所幸的是,一个月接诊四百左右例病人中,还沒有重症病号,只有一例急性兰尾炎,送相邻的成丰中心卫生院住院治疗,李春林暗自庆幸,虽然有些病诊治还不熟悉,他就借个理由去卫生间或房间偷翻书,但他绝对不敢当着病人面前翻书,在那“书读得越多越蠢” ,“知识越多越反动” 的怪论误导下,大力批判了“读书做官论” ,吹捧“白卷英雄”张铁生,批判“师道尊严” “医道尊严”,却让好多学生相信了“读书无用论” ,很多学子在校是混日子,根本沒心读书。听表姐说过,成丰卫生院有一个新毕业的医生,看病时当作病人面前翻书开药,结果,病人偷偷地把药丢进垃圾桶,口口相传,很少人再敢找他看病了,这种自损形象的傻事,李春林绝不会去做的。
时令已进入中秋,“一打三反”运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厅办公室里,十几个干部骨干正在批斗老地主林万祥,原因是他家才三个人,养了八只鸡,六只鸭,二只鹅,一只猪,严重超过上级规定三口之家只准养五只三鸟指标,按当时的口气说这是“资本主义尾巴,是滋生资本主义的土壤”, 必须割掉,当时还要防止劳力外流,出门做工,走亲戚还要大队开証明,农村也经常忆苦思甜,开批斗会。大队开批斗会,李春林不用湊热闹,在药房忙自己的事。
这天,正在中厅开批斗会,突然,会场乱了起来,只听民兵营长朱卫东大声说:“林万祥,别装死,快起来。” 用手一拉,林万祥又倒下去,孙主任见情况不对,大声叫:“李医生快来看一下。” 李春林急忙奔到,一摸脉搏,不跳,再摸颈动脉,也不跳,撑开眼睛,只见双瞳孔还未散大,旁边有一个干部说,他原有心脏病,有时突然会头晕,去年还倒下不省人事过,不知会不会又发作?李春林用力按他的人中,毫无反应,赶快扒开他的上衣,照着左乳头内下方狠狠地一拳打去,众人一惊,有人竟吓得“啊” 地叫了一声,说也怪,只见林万祥脸色渐转红润,竟逐渐清醒起来,李春林问:“林万祥,你哪里不舒服?” 林万祥小声地回答道:“我头有点晕,胸口闷。” 李春林叫人拿来开水,拿了几片药片扶他起来服下,休息一会,病人已基本恢复,孙主任让人叫来家属扶他回家去了。
事后,孙主任等人好奇地问:"李医生,为什么你一拳打下去人就活了?″李春林对大家说,心脏的搏动是由窦房结产生节律性冲动,通过神经传到心房心室才引起心脏节律性自主跳动,林万祥原有心脏病,房室传导有阻滞,神经传导突然传不到心室,引起心室突然停摶,血液就无法流动,我这一拳打下去,使窦房结又恢复跳动,神经传导又被接通,病人自然就救回来了,心脏病有几百种,只有这种心脏病才可以这祥做,这种情况国外也叫“阿---斯二氏综合症” ,正好像你们的机械手表停了,你用力摇一摇,它又走动了。农村人听不得那么多理论,一席话听得大家连连点头称是。其实李春林在学校听老师讲过这样的病例,可巧在这里用上了。
“李医生打活林万祥” 的消息不胫而走,人就是这样,喜欢猜测传谣是本性,有的说李春林是老拳师的后代,功夫很厉害,会飞檐走壁,还会点穴,有的说,李春林在校是高材生,武斗时救了老教授,后来老教授把尽心所学传给他,成了老教授的“关门弟子” 。人们越传越离奇,只读了两年的医学基础理论,后来“复课闹革命”时囫囵吞枣地读了点临床,见习、实习几个月,这个半成品的产品就被赶出校门,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了,医学上那点三脚猫功夫只有李春林自己知道,当有人问起这些时,李春林只好一笑了之,不置可否,人毕竟喜欢戴高帽,留一点神秘感给别人必竟沒有什么坏处。然而“拳击救人” 的小事却给李春林带来不大不小的麻烦,究竟是何麻烦,且待下回说来。
待续
下回预告:第四回 林莲心夜探医疗站,三美女大玩四人帮。
刘西元长篇小说《两棵橄榄树第26节》
第四回 林莲心夜探医疗站 三美女大玩四人帮
话说李春林一挙打活老地主的奇事传到卫生院,卫生院多数人都给于肯定,章院长也在全院包括所站大会表扬了李春林,当然他也不敢明说救的是一个地主,以免节外生枝。但这个“立场坚定,爱憎分明” 的林金发却和彭明生几人私下不屑地说:“救了一个五类分子有什么好表扬的,阶级敌人死一个少一个,章院长的立场不知站在哪里了” ?公社革委陈副主任还叫林金发到谅南大队暗中调查此事。这个李春林后来才从英姐口中知道的。
一个黄昏时候,李春林正在烧水准备洗澡,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青年蹑手蹑脚地来到大门口,小声地问:“李医生吃饭了吗?”
“吃过了,有什么事吗?”李春林回答道。
女青年警惕地往身后望了一下,见无人跟随,小心地跨进门,把袋子放在灶台上说:“李医生,谢谢你救了我爸一命,我妈说,这几个香园瓜送给你吃,我叫林莲心。”
李春林才想起,这是地主林万祥的女儿,那天她和她妈来扶她爸爸回去,李春林还有印象。
李春林谢过,仔细打量一下林莲心,只见她约160公分的身高配着一套得体的黑色衣服显得楚楚动人,粉白的瓜子脸中透着一些红润,脸容略显憔悴,可惜是“黑五类” 的“狗崽女” ,熬到二十七岁还未嫁出,成了“五边地”,不然早就该“名花有主”了。
“李医生,我爸药吃完了,我想帮他再拿点药,白天人多眼杂我不敢来,只好晚上麻烦你了。” 林莲心轻启樱桃小口说。
“你爸现在还有哪些不舒服。” 李春林问道。
“有时还有点心慌,胃口也不大好,这次要不是遇见你,我和我娘不知怎么活下去。” 林莲心低着头伤感地说。灯光下,李春林见她双眼有点湿润,心中不禁一阵叹息。这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凭着她的姿容和小学的文化程度,如果有好的家庭出身,一定会有不错的命运的。
待续
音频合成老师:大宏
编辑老师: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