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吻,是有车世界以来生活中最常见的戏码,也是电视电影中被渲染或烘托的情节。

街道两旁或乡村公路边的树木,你仔细去看,总会发现一些深深浅浅的擦痕与褐色的印迹,或新或旧。屏幕上演绎的更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画面。我亲历的树吻,却是死神的一次意外失手。
父亲的厂子在城郊,税务与财务都在市区的总公司名下。那些年,我帮父亲管着小厂的财务,吃住都在那个叫白鹿铺的地方。总公司与白鹿铺两地相距三点八公里,公交车不便,去总公司办事都极不应点。在父亲无数次的激励与唠叨中,我硬着头皮,壮起雀儿胆,去驾校报了名。
抱着驾校发的蓝皮书,关起门来苦读了好几天,就懵懵懂懂地走进了车辆管理所的理论考场。考试题目都是选择题,统一在电脑上作答。我拿着鼠标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不断地点题,按结束键时,“滴”的一声提示:请于三十分钟后交卷。抬头一看时间,发现才过去十五钟,心里七上八下,度秒如年。到时间交卷后,电脑屏幕上蹦出来一行字: 恭喜你,一百分。心跳渐渐平稳,雀儿胆瞬间膨胀。父亲等在我回家的厂门口,中风后的他恢复得不错,能拄着拐杖行走。父亲看我神色平静还考了满分,笑得满脸生花,人前人后不停地夸。
很顺利地过了倒桩,我进入场内训练项目。早练选择项目,晚练必考项目,教练也逼得紧。选择项目中的百米加减档还没开始练,教练就要我去考试,说这个项目被抽到的几率很小,你的运气不会那么差吧?考试时,侧方位停车、定点停车与上坡起步都一次过,我稳稳地开着车前行。途中,车载语音提示: 下一个项目——百米加减档。“轰”地一下,脑子炸开了。百米加减档从来没练过,怎么办?手足无措。车子在考道上无故停顿,脑子里的程序已变成一堆乱码。到底在慌什么呢?大不了重考一次。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我只能匀速前进,稳稳当当地驶向终点。
很不甘心驾考失败,埋怨也不顶用,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干什么事都不能抱侥幸心理,必须苦练基本功,每一个项目都不能忽略。”父亲目睹我的难过,循循开导我。“每项技能,都必须有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胆大、心细、练车时只管慢点开。”父亲又语重心长地说。驾校训练的时间有限,公司里的几台小车轮流被我征用。车间外龙门起重机的两方支柱之间,是侧方位停车的最佳演练场。公司旁边一条笔直的四车道,车不多,常有驾校的教练车在跑,正好练百米加减档。道路两边的树木粗壮,树叶伞盖如云,浓荫匝地。可谓是天时、地利、人也努力。

顶着夏日的骄阳,利用午休时光,我苦练车技。大家都在习惯性地午睡,空空的马路上了无车影。几个回合下来,找到一点感觉了,人却有点犯困,便打道回府。准备左转弯,减速、开转向灯,打方向盘,程序流畅。我一脚刹车,车子急速旋转三百六十度后,直接从原点飞车上树,目标不准确,被卡在两棵粗壮的大树之间,离地一米五的高度,上演了一场惊险的绝技——飞车双吻。自以为踩在刹车上的右脚,却在油门上不停地颤抖着,怎么也分不开车与树的胶着状态。幸亏车窗是开的,我爬出驾驶室,拦下一辆红色的面包车,想请师傅帮我把车从树上开下来。我估摸着是自己的技术太烂,车子才开不下来。看到如此情形,师傅的脸都吓白了,连连发问: 你开的?你没事?我点头又摇头。摸摸感觉有些痛的额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右额上鼓起了一个大包。你看这口塘的水有多深?污泥有多厚?要不是这两棵树,谁还看得到你的车?师傅叭啦叭啦地说着,脸上不停地冒着汗珠子。“这车谁都开不下来,快打救援电话!”师傅边说边给我的车子熄火。我慌里慌张地给办公室打电话。几分钟后,办公室的一干人马跑过来善后。我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现场。
不知走了多久,走在何方?我在街头胡乱地晃荡,身体轻飘飘的,魂游天外。手机在包里不停地震动,辐射出一阵阵的焦虑与担忧的波段。总算回过神来接听电话,父亲沙哑而低沉的嗓音,拐杖戳地声的急切和安慰的话语,让我泪流满面。我感到莫名的委屈,不就是学个车吗?咋就闹得人仰马翻?万分庆幸的是:车毁了,人没事。
劫后余生,我的副驾驶就成了父亲的专属座位。父亲的拐杖只能静静地斜躺在后排座位上。晕车的父亲,总是弃豪车与资深驾龄的司机于不顾,强忍肠胃的不适,苍白着脸,泰然地坐上我的副驾驶。他专注的目光比侦探还锐利,瞬间化身话痨,点点滴滴,言传身教。“每一条交通规则,都是血的教训和经验的总结。遵守交通规则就是珍爱所有的生命!”很多年过去,父亲的叮嘱,言犹在耳。从不违章,谨慎驾驶是我的座佑铭。岁月流逝得如此迅速,悄无声息,天堂的父亲,您还记得人间的我们吗?

每年回娘家,我都要去看看那两棵大树,大树身上的凹痕浅了很多。依偎着枝繁叶茂的大树,闭上眼睛,我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内心的感恩与隐秘的快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细密密的金色光环,洒在我的身上,温暖而柔和。前面的水塘已被地产商填平,寸土寸金。马路上车如流水,人如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