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杏儿黄
(下)
文/刘可训

三
一次放暑假,我回到日夜思念的姥姥家。晚饭后,我和姥姥、姥爷坐在大杏树下,弯弯的月亮透过茂密的叶子洒下点点幽光;微风徐徐,树叶窸窸窣窣,浅唱低吟。姥爷看着长大的我,讲起了四姥姥家另外一块“革命烈属”牌匾的由来。
姥爷颤颤巍巍掏出腰间挂着的烟斗和烟袋荷包,将烟斗插入烟袋荷包转动了几下,窝了满满一斗烟叶,大拇指把叶片摁实,然后划火柴,哆哆嗦嗦地划,废掉了好几支火柴才点着了火。
夜色朦胧,万籁俱寂,只听到姥爷吧嗒吧嗒抽烟斗的声音,浓浓的烟味呛得我不由自主咳了几声,姥爷急忙把烟斗在树上磕了几下,把烟斗挂在腰间,声音低沉凝重向我娓娓道来……
四姥爷是姥爷的亲弟弟,自小聪明伶俐,机智勇敢,全家人省吃俭用供四姥爷在县城读书,学业有成后他留在城里当了教书先生。
那时日本鬼子在我们青岛地区横行肆虐、杀人放火、奸污妇女、无恶不作。
八路军的一个团奉命来消灭日本鬼子。四姥爷一腔爱国热血,怀着对日本鬼子的无比愤怒,偷偷参加八路军,成为一名不穿军装的战士,他所在的学校随之变成传递情报的联络点。
四姥爷利用老师的身份进入日本鬼子内部,以教日本军官中国话为名,获取他们的军事情报并及时传送给八路军,为战胜日本鬼子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由于叛徒告密,四姥爷不幸被日本鬼子抓住。敌人拿金钱、美女和高官诱惑他,他嗤之以鼻,毫不动摇!无奈之下,敌人用尽了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四姥爷宁死不屈,视死如归,始终没有泄露我军的半点机密。在一个风高星稀云遮月的夜晚,四姥爷被凶恶的日本鬼子残忍地杀害了。

消息传到村里,全村人泪如雨下,哀痛欲绝,四姥姥更是痛心疾首,肝肠寸断,几度晕厥过去。十天后的一个夜晚,四姥姥十岁的儿子志刚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他四个要好的小伙伴。全村里人立刻出动寻找这些孩子。
俗话说:祸不单行,麻绳专挑细处断。四姥姥在寻找孩子的路上,不幸跌落在一个枯井里,村民费进周折把她救上来。在床上昏迷了七天七夜的四姥姥,经我姥姥和邻居们的细心照料,终于从死神手里被夺回来。但是她的身体遭受毁灭性的伤残,腰部和脊柱多处骨折,从此再没有直立起来。
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五个小伙伴拿着菜刀和木棒大义凛然毫无畏惧地来到镇上欲找日本鬼子报仇雪恨,决一死战。
他们在大街上毫无线索地寻找目标,幸亏被四姥爷的战友们发现,才免于遭难。
我终于明白了两块牌匾的由来。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遥想当年:四姥爷在日本鬼子的巢穴里沉着冷静,斗智斗勇;志刚舅舅在朝鲜战上冲锋陷阵,气贯长虹。父子俩为国捐躯,满门忠烈,流芳千古。

四
时光荏苒,岁月悠悠。多少年过去了,无论我工作多么忙碌,但总是挤出时间,带上礼物去看望四姥姥和杏儿姑姑。
四姥姥身体更加虚弱,已经下不了炕了,杏儿姑姑端屎端尿,送水喂饭,不分昼夜,细心地照顾着四姥姥。
杏儿姑姑那黑又亮的大辫子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花白稀疏的齐耳短发。虽然杏儿姑姑依旧笑盈盈,语柔柔地对待周围的人,但从她深邃的眼神中,我读懂了她的寂寥和忧伤。
杏儿姑姑把屋里屋外收拾得还是那么干净整洁,院子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不,那不是鲜花,分明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小精灵,和她做着伴,抚慰着她的心。
门眉上那两块“革命烈属”的牌匾,饱经风霜,历尽沧桑,却依然安静地守望在那里,就像两名钢铁战士不分昼夜地为姥姥和姑姑站岗放哨,陪伴她俩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岁月悠悠,生命短暂,姥姥、姥爷和四姥姥等老人相继离世,杏儿姑姑也已年迈被政府安排在养老院颐养天年。七年前她放下了所有,追随心上人志刚舅舅去了天堂。
我想,天堂里的志刚舅舅,一定给予了杏儿姑姑一个宾客如云,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蔚为壮观的盛大婚礼。我想,他俩一定过着和和美美,冷暖相知,喜乐同享,天长地久的幸福日子了。
四姥姥看到小两口过着琴瑟和鸣、相濡以沫的小日子,心里乐开了花,卸掉了罗锅,背上了她可爱的小孙孙。
时光深情,岁月凝香。每年初夏,杏儿飘香的时节,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开着车,去那个曾经养育我,伴我成长,给我快乐童年的小村子,走一走,转一转,和往事呢喃,跟故人细语。
村子里那漫山遍野和房前屋后的杏树我都会满怀深情地待上一会,就像陪在杏儿姑姑身边。杏儿姑姑就像杏树上挂满枝头的杏儿,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那么灿烂,那么详和,那么圆融,那么柔美,那么甜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