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张达祎，辽宁人，旅居西班牙十余年，精通多国语言语种，业余时间喜欢读书写作，爱好广泛。
五美图之五：黑猫警长
张达祎
胡阿卿是一个警察，我是在一个倒霉的日子认识他的，因为我丢了钱包，而且里面还有证件。西班牙的规定是，如果证件丢失，要到警察局报案、持报案单才能补办。我认识他，因为他是我住处附近警察局的片儿警。他的名字和西班牙著名画家胡阿卿·索罗亚一样，写法是Joaquín，也可以翻译成“华金”。
等待是一种令人焦灼的事情，大概是太忙了吧，每次丢证件（我在西班牙丢证件非只一次）都要等足足四个小时。这次等待我已经很有经验，带着水、充足电的手机，还带了一本书。偷钱包的是小偷，我很生气。不过，民警并没得罪我，我决定要用最好、最平和、最愉快的态度对警察报案。虽然这事是个烦恼，但是我并不打算给人添烦恼。我们只是来办一件事情，就像交手机话费一样。只不过，丢钱包这件事会干扰我的一段时间的生活罢了。
所以，当警察叫到我，让我去和接待民警谈话的时候，我的态度甚至是轻松平和的。接待我的民警穿着酷帅的黑色制服，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一双极美的眼睛炯炯有神，表情温和，态度礼貌，银光闪亮的肩章下面，发达的肌肉撑起来制服的袖子，看上去线条一流。因为我属于偏胖的类型，我健身的时候不追求苗条，而是着重塑形，手臂的线条是我苦练的部分，琢磨多了，自然知道好歹，这个人肯定是经常健身啊！我对自己说！
年轻英俊的警察用一种平和亲切的态度问我丢失钱包的情况，说话不疾不徐。后来，大概是觉得，说这种日常事务，我的西语还算够用，于是，态度就随意一些，语速嘛也有点加快了。我已经在脑海中整理好了我丢失钱包的前因后果，前后场景，然后包里的内容也如数家珍，历历在目，这样，我们的操作流程进行得就很顺利。
我说完了，他还夸了一句。说：“你的西语说得真不错。我接待很多你的同胞（这里是移民区，中国同胞很多，俗称中国城），有些人什么也听不懂，我工作起来十分困难。”
我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如果我能接电话就是有时间，我能说就说。不要钱。我帮忙不要钱。”
他微微挑眉，眼神带着单纯的惊喜 浮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让他显得更俊美了。我在西班牙已经养成了，所有的人都是俊男美女，不够美的也要发掘气质和内涵，总之，有条件夸，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夸，这种习惯。而且，虽然我姿色平庸，也有很多人夸我啊，我听得很高兴的。在欧式礼貌中，夸人美貌绝不是什么失礼的事情，而是亲切友好的表示。可以当面夸赞本人的各种优点，包括外貌上的优点，绝对不会有人感到不快或者任何不自在。我已经很习惯西班牙人的处事方式了，再说他的英俊那是十足真金，一点掺杂的都没有，此时不夸更待何时？我就说：“哎，你真的好英俊啊。你这么帅，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经常的丢个钱包，好过来看看你啊！”
他笑了，脸都有点红了。他有些腼腆的说：“不用吧！那个，不丢钱包也能见到我啊！”
我这时候又想起来一个段子，是契诃夫写的，一个没落贵族的千金小姐，爱慕上一个医生，这个医生是她家农奴的后代，后来通过学习改变命运，成为富有的名医。这姑娘爱他，每次借口看病去看他。后来，男主终于知道她的心意了，结果她肺病已经到了晚期，最后死在心上人的怀抱之中。我就简单的给他讲了这个故事。
他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浮现了淡淡的泪光，很显然是被这个悲情的故事感动了。
在这一瞬间，我感觉我们跨越了种族和语言的鸿沟，有一种心灵上的共鸣。
一个中国人和一个西班牙人，萍水相逢，在警察局办事的时候，讲起来遥远的俄罗斯的文学故事，我眼神发亮，他眸中含泪。
当我离开的时候，他很有风度的起身，离开办公桌，给我开门，我们互道“再见”，态度亲切，心情好像是和相识已久的朋友道别。
晚上，我翻看手机的时候，看到一条信息，是发在老外微信WhatsApp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你好，我是胡阿卿，那个警察。我希望没有打扰你，因为我和你相处很愉快，而且你很和气。如果你需要什么警察的帮助或者任何事情，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哈哈，如果你再次过来你就知道我何时上班了。”
看时间，大约是我离开附近警察局派出所的1个多小时以后，他发送的这条信息。
我秒回复：
“你好，胡阿卿！谢谢你给我发信息！没有打扰我，一点都没！我高兴极了！
我刚才在咖啡馆里面还跟朋友们说呢：我今天丢证件去警察局挂失，没想到啊没想到，如果事先知道接待我的是个帅哥，我怎么也得化妆、做头发再去啊！——我就很惋惜啊，你说昨天我家的淋浴坏了，我这样儿看着不那么漂亮啊！
我很高兴认识你！
你是个很好的人！”（在西班牙，表示自己开心、欣赏这种话是可以直说的，因为大家都直说，所以绝对不算肉麻，亦无人觉得失礼。就算是工作场所，老外同事之间，你说：“我很喜欢你。”“你太好了！”“我很想念你们！”之类的，那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他回复说：
“没有没有！你今天很漂亮，而且和气可爱！”
之后，我们就经常在社交软件上聊天。我们什么都聊，工作、交际、消遣、食物、节日，还有动物们。我会发巴斯克（西班牙北部少数民族地区）音乐会的视频给他，也给他中国舞蹈如《醉鼓》、《踏歌》的链接，还有我跳弗朗明哥舞的西班牙舞蹈家朋友的演出海报，或者我翻译成西语的幽默笑话——包括那个经典的段子，什么：“2018年最有良心的居然是小偷！”（大意是：律师希望你打官司，老师希望你补课，医生希望你得病，社保局希望你快点死……只有小偷希望你有钱，所以，2018年最有良心的居然是小偷！——我就把这个发给一个警察看，我也算幽默得无处不在啦！）。他有个美丽可爱的女友，还有4只猫。同时，他还去收养流浪猫，给它们洗澡、喂食、打疫苗，配项圈什么的，养得活泼可爱，然后寻找饲主来收养。用收养代替购买。他最多提起的就是他的猫，某次他给我发的一堆照片里面，包含了7只不同的猫，它们在猫的活动架子上，还有靠垫上，呈现不同的姿势。他介绍说，这四只猫是我自己养的，那三只是收养的。我在想象中脑补了他家地板的那个热闹程度。
有一次，他发了一张猫的照片（照片一）给我，是一只略有点瘦的黑猫，打理得干净整齐，端正的坐在地板上，脖子上还系了一朵浅紫色的蝴蝶结。他问我是否认识什么中国同胞，家里想要收养一只猫的。他说：“那些都送出去了，这是最后一只了。我在派出所捡的。”
我答应给他问问，问了一圈。但是我的熟人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出哪个想养猫的，于是没有结果。
不久后，胡阿卿对我说：“不用再找了，那只黑猫已经找到饲主了，受到很好的对待。”多年以后我提起来，他还记得那只黑猫，说它脾气温驯，叫巴塔斯（Patas），这名字的意思是“很多脚”。
一段时间之后，又是几只小猫寻找饲主。我同样的没帮上忙。
后来，我有个熟人，爱犬去世后，想把狗粮送人，我就替她问了胡阿卿，问他要不要拿来喂猫。他没有接受狗粮，却委婉宽慰了一番我们失去爱犬的痛苦。他说：“你好啊，我为她那可怜的狗深感遗憾，不过，哎呀，如果它很大年纪的时候去世了，那么肯定是一生受到很好的照顾。那饲料一定可以捐赠给家附近的流浪狗收容中心的呀。”他使用了“遗憾”这种说法（siento），就像西班牙人听到有亲人朋友去世时候使用的辞令一样，真的是非常尊重礼貌的说法。后来我的朋友就把狗粮捐给了家附近的流浪狗收容中心。
在西班牙，养一只宠物所费不菲，而且牵扯很大的精力，需要花时间、花钱。怎么说呢，片儿警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一个职员，我感觉他可能所有的零花钱都给猫花了，宠物猫和流浪猫。我听人说，传统上，有人迷信，认为黑猫不吉利，比如说一个赌徒出门，如果看到黑猫，就像令狐冲似的，说点：“遇上尼姑，逢赌必输。”云云，大感晦气。甚至有极端的人，认为黑猫是巫师的精灵，还专门打黑猫或者杀它们。境遇十分可怜。而这个警察，他一身肌肉穿着帅帅的制服，他年轻英俊温和礼貌，他却用最大的爱心包容这些可怜的流浪动物，把脏兮兮、瘦弱甚至有病的流浪猫接到他整齐清洁的家中，这双手有着强悍的力量，却温柔的给小猫洗澡、甚至还搭配了漂亮的蝴蝶结！
还有一次，在警察局附近，一只小猫掉进了一个墙洞里，喵喵叫，被胡阿卿和同事们发现了。为了拯救这只小猫，他们敲破了墙壁，把它抱出来。第二张照片上这只鼻子有点脏兮兮、眼神可怜又可爱的小猫就是它。这是一张组合照片，用镜头完整的记录了从凿墙、到搭救、到可爱的小猫卧在软毯上的全过程。
胡阿卿把它带回家，洗澡，喂食，带去打疫苗，养活得很好。第三张照片就是现在的它，胡阿卿别出心裁的给它戴上了绿色的眼镜。可以看出来，它长大了，长开了，黑白两色的脸庞上白毛干干净净的，粉红色的鼻子非常健康，表情也很舒服，这怡然自得的猫生啊！胡阿卿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我有一次和某闺蜜约逛街，想去吃饭和看博物馆，她提前到了，结果路上被几个老外歹徒掏了包。路人很好心的提醒她，也协助抓了两个歹徒，另外一个歹徒带着她的一个手机逃走了。她打电话给我，路人也及时给她报警了。我就马上问了胡阿卿。他的回复和警车一样来得及时。我说：谢谢，你的同事已经开警车来了。
还有一次，我有个女性朋友受到威胁。我们就想办法解决啊，我就咨询了警察胡阿卿，他劝我们去报案，申请约束令。后来上了法律手段，事情解决了。他还一直挺关心的，还问怎么样了。我说没事了，我女性朋友生活恢复正常了。他这人是个好警察，也是个热心人。
疫情期间我很少出门，我偶尔一次出门，看到警车巡逻，就会想，胡阿卿是否在里面呢？我会发信息问他。于是，胡阿卿告诉我：“我最近是在去仓库区的路上巡逻，你看到的警察不是我，而是我的同事。我们的工作时段是晚上，路上没什么人，能看到很多马和流浪狗。（郊区有些地方种草，是有养马的，偶尔能看到几匹马在田野里走动。）于是我们准备了胡萝卜和狗咬胶糖果骨头。如看到马儿就喂胡萝卜，看到狗就给糖果骨头。”
我调侃：“哈哈，我觉得你们的警察局应该改名叫《慈善专业助人、爱护动物和环境组合》。”
我又说：“听说警察都带手铐、警棍和测酒精的仪器上班。你们这些警察带的东西不一样，带胡萝卜和糖果骨头……
那些马和狗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们。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不过，我也是有点小心思的，刚认识时候，为了在他面前挣回面子，我说：“我觉得你的长相，为什么不去做模特，而是当警察呢？不过，我也有个闺蜜，在中国，她非常漂亮，像明星一样，她就是警花，嗯，我感觉在中国西班牙，想当个警察都挺不容易的，还得够靓够帅！”
我的心中，由于同样俊美可爱的友人和闺蜜，渐渐觉得，此心安处是吾乡，虽然并非故乡，却淡了那客居的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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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是个独特的地方，有着阳光、笑容和如水般的温情，岁月就在此中静静流过。
（《五美图》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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