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
大慨六一、二年那“三年自然灾害”最重的时候,成天吃不饱饭、却忍着不跟妈喊饿的我,也就八九岁、在城固考院小学上三年级了。
除了上学,我成天重复着回家写作业、帮妈添柴烧锅、礼拜天跟姐去城外挖野菜、捡树技当柴火的事儿,又烦又没辙。
那时候文化生活非常少,县剧团演秦腔古戏,我一句都听不懂。而若大的县城里仅有的一家电影院里,天天从上午到晚上、更新放映着如今在《老电影》频道上还能看到的老电影。对我这帮屁大点儿的小学生,有多么巨大的吸引力!
可在家家钱紧的那个时代,我既要唸书又要帮妈干家务,那有条件和时间畅畅快快去买票看场电影?
爸的工资低,要顾全家七八口人的吃穿用度,还要省着挤点钱时不时的给东北农村的奶奶寄点儿。
一年到头除了大年三十晚上爸给我们兄弟姊妹六个,每个人发5毛后来长到一块、两块钱的压岁钱外。除了我用捡来的牙育皮废旧书本,跟收破烂的换过几毛钱外,想不出再有什么来钱的道儿。
那时节没双休日。到了礼拜天做完了作业,妈允许让我到巷口的路灯下“疯”一会儿。
半大小子的我,玩腻了“斗鸡”、“拍烟盒”、“推铁环”、“瓣腕子”之类的游戏后,就心痒难耐的独自溜到了现在叫文化路中段的县电影院门口,耳朵贴着门缝听那里传来的时隐时现的影片声:《地道战》、《地雷战》、《红孩子》…
偶尔这场电影马上结束时,看门的叔叔会让我们这帮孩子一湧而进,傻笑着看上十几二十分钟左右的电影结尾。
因此从头到尾能明明白白好好看上一场电影,竟成了抹不去的一桩心思。我为此动起了脑筋……
我无意中看到的电影院入场处检票员叔叔,随手剪随手扔在地上的半截票根,有长有短的、有整齐成型有破损不堪的。
我灵机一动:趁机很快捡起了许多张废票段儿,一溜烟跑回家,藏在我小床的竹席下。
趁爸妈上班家里没人的空儿,把几张整洁平展还较长的票面,粘贴成了一张连我自己都相信是真的“假”电影院票。
票上的日期场次座位,是我精心巧拼巧粘的,你就是有孙大圣的火眼金睛,也甭想认出真假来!
那晚上6点半,我昂首挺胸的大步走到影院门口,剪票叔叔低头看看我的票,二话没说扬扬手,我就进了放映场。可我知道那票上的几排几座是假的。我就摸黑紧贴在过道边上的一个座椅下面,蹲坐着美美的完整的看了一场电影:叫《秋翁遇仙记》,看的我再高兴也握住嘴不敢笑出声!
灯光大亮时,我随散场的观众一湧而出,一口气跑回家就睡了,那晚上睡的真香!
第二天,刚尝到了假票看电影甜头的我,神不守舍的熬过了上学、回家作业后,难耐心中的痒,又拿着另一张精心准备的、更能以假乱真的票,趁黑大步走到了电影院门口,想再次“名正言顺”的进去,看我渴望已久的《铁道游击队》。
临掏票进门时,我突然听到了两位剪票叔叔声音不高、却让我震惊的对话:
“刘师傅,昨晚6点那场《秋翁遇仙记》有个娃拿张假票进去了。”
“我知道。我以为你沒看清楚剪的假票!”
“我剪了快10年票了,还能认不出来个真假票?”
“哪?哪为啥吗?”
“哎呀,你知道这娃是谁?是考院小学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年年考试班上一二名!可就是……”
“咋咧?”
“哎、他家姊妹们多,他爸的工资供八九个人吃饭呢,哪有钱给他看电影!”
“噢噢知道知道,你说的是江娃,是我女儿红红的班长、大队长,聪明的很学习好的很!”
“你知道我为啥叫他拿张假票进去了?”
“对呀刘师,为啥啊?”
“这个穷人家的好娃,就让他好好看场电影,他长大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听不下去了,我的上进心自尊心荣辱感受到了震动。我马上调头扭身、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回家。
从此再也没有捡过粘过假票、或者是说过讲过假话。一夜之间我长大了,长成了视真诚为生命、守信誉为第一的男子汉。
而且终生记住了60多年前我造假票的故事和剪票叔叔的对话……
城固 王长江
写于2023年6月24日晨9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