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原则
何爱珍
父亲是个搬运工人,是众所周知的老实人。三天不说两句话绝无半点夸张。说他不认字呢,却认识“中国”两个字,看来中国在他心中是有份量的。三年困难时期,父亲患了肿病,被单位辞退,两百元辞退费,在回家的半路上,就被人借走,从不敢向别讨还。因为这事,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母亲就数落父亲把钱借给别人,不去叫别人还。父亲不作声,只能静静地听着母亲数落。有一次,母亲对父亲说,你不去把钱要回来,我自己去!(借钱的人同我们一条街上)父亲说:你凭什么去要,你借了钱给别人吗?母亲想了想,也是哈,说不定自己去要,不但钱没拿到,还会讨一肚子气。也许人家会说,谁欠你的钱哦?母亲也再也没提让父亲去讨债的事了。再后来,借钱那家人搬到了外地。就这样,父亲工作丢了,辞退费也丢了。两百元啊,那可是父亲后半生的吊命钱,就这样没有了。
父亲患病被辞退工作后,家里的顶梁柱也就顶不住了。家里六口人没有分文固定收入,就靠患有哮喘病的母亲带着年少的哥哥姐姐东奔西忙,但还是捉襟见肘,腹无饱食,常常有上顿无下顿。生活的窘迫,在镇上难找到第二家。

尽管这样,父亲的原则是:不是自己的东西不乱拿,无功不受禄,嗟来之食不吃。还真是穷得有志气。
记得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和邻居孩子在河边玩,看见河边上放着几麻袋东西,我们抓起来看,黑黑的颗粒,比菜籽还小,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出于好奇,就各自用身上穿的围腰布兜了一些回去。我高高兴兴地问:爹,这是什么?父亲看了看,也不认识。温和地问我是哪里来的。我说河边的麻袋里抓的,有几麻袋呢。他一听怒吼到: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立刻!吓得我心惊胆战,从没见过父亲这样发过怒。心想:还说他是老实人呢,居然这么凶。我只得乖乖地放回去了。邻居孩子拿回去,大人把它种在泥土里,长出来才知道是大葱种子。
有了父亲的原则,我们家兄弟姐妹们四个,不是自己的东西谁都不会乱拿,否则,沉默寡言的父亲不会再沉默。

我们家虽然在镇上是最穷的,由于父亲有原则,兄弟姐妹们四个上学,也没申请免过学费。姐姐和哥哥都是由于没钱交学费,宁可辍学不读了。我知道,我们班里有几个同学都是长期免学费的。但我的学校费都是自己交,一次交不清,一学期分几次完清。正由于我家贫困,都迟了一年入小学。在我们这样贫困的家庭,父亲那原则在别人看来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记得有一年春节前夕,街坊上有个军属大家都叫她黄四孃,她来约我母亲去镇上领钱,母亲感到莫名其妙的,领什么钱哦,自己没有申请过,也从来没领过什么钱,就不肯去。黄四孃说居民代表让她来喊我妈的,硬是把母亲拉去镇上,还真的领了五元钱回来。父亲知道了,一脸不高兴,但钱都拿回来了,也没说什么。
就在这一年,镇上农机站抽水船上的陈大爷要回邓关家里过年,船就泊在我家门前河边,就让父亲帮他看船。每天晚上父亲就到船上去住。春节过后,陈大爷来了,就给母亲两元钱,说是给父亲的辛苦费。母亲想到都是熟人,说是看船,其实就是每天在船上睡,觉得也没付出什么,怎么也不肯收那两元钱。当时父亲也在场,我看他表情很不高兴,但是没做声。

可是万万没想到,等陈大爷一走,父亲就对着母亲吼起来:“你什么意思?正当不正当,该拿的你不拿,不该拿的你要拿。那两元钱是我看船的劳动报酬,凭什么不要?”母亲反问道:“我拿了什不该拿的呢?”父亲说:“那五元民政款就不该拿,无功不受禄,凭什么拿?”母亲说:“那是困难补助,我们家这么穷,应该的呀,别的家比我家好每年都领的。”父亲说:“民政款,是鳏寡孤独才享受的,我们啥都不符合!”听到父母的争吵,当时我心里很埋怨父亲,自己是个病号不能挣钱,家里穷的叮当响,还说不该领民政款。这一年都是有人看到我家实在太困难,自己没申请,主动补助的。在我的记忆里,就领过那一次。
由于父亲有原则约束,我们一家在贫困线上煎熬。无论多么艰难,也不能向政府伸手,更不能向别人求助。全家六口的居民家庭,没有分文固定收入,那个时候又不能像现在,可以打工,可以做生意,求生的门路很多。体弱多病的母亲只能领着我们兄弟姐妹们上山打柴,下地割草,开荒种地……,大的小的都不能闲着。由于父亲的原则,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凭自己的气力,小小年纪我就跟着哥哥姐姐上几十里路外的青山岭找柴烧,挑煤炭卖。艰难的生活,不容我们偷懒,养成了吃苦耐劳、自力更生的习惯。现在回想起来,难以想象那些年我们一家是怎么熬过来的。也因为有父亲的原则约束,我们不仅养成了勤奋刻苦的品质,还一向遵纪守法,规规矩矩做人,使我们在人生道路上沿着正道前行,毫不偏离。

老实巴交的父亲,虽然没有文化,也没什么本事,却有他的个性和原则。他在这个世界来去匆匆,没有丝毫的遗产留给我们,但他留给我们自立自强、自尊自爱、正直不阿的原则比金钱更宝贵。
原创首发

个人简历 何爱珍,女,是个五0后,喜欢欣赏阅读诗歌散文,退休后参加老年大学诗词班,学习古诗词,并加入了县、市、省诗词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