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语
作者:石会文
岁月啊,总是匆匆而逝,这不经意间,春风已化为白雪,风霜已退去韶华,她和阿秋已至垂暮。然而,在生命的流淌中,总有一些情与事,无法风干,永远守在不老的心上。是啊,往事如烟,情愫如泉。
她和阿秋是在知青时代的一次邂逅认识的。
她有一幅魔鬼身材,应是最适合的舞者。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总是闪烁着一股青春的灵动。可惜因父亲的反对,她失去了部队招文艺兵的机会。
小镇上也有这样可秀的姑娘,让阿秋悸然心动。
说起来有点浪漫,她与阿秋的鸿雁竟是一幅肖像画,阿秋稍稍懂点画画,他给她画了她的肖像,从此让她俩越走越近。
冬去春来,知青返城,她俩是第一批走的,却被当地政府留在了小镇上。而后的第二批、第三批都去了武钢、一冶。真是幸与不幸,只在偶尔之间的转换,一种无言的委屈憋在心里,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同学们进了大城市,而她俩都留在了当地工作。这也许就是命吧,宿命思维,解脱了她俩内心的那点不甘的纠结。后来她俩总是自嘲,这真是天意弄人啊。
两年后,她俩该成家了。阿秋很穷,他的全部积蓄只有两百块钱。那年头物质匮乏得很,买东西都是要凭票供应的,无奈之下只好求助武钢的堂妹和同学,凑了一点供应票,这也促成了她的嫁妆是去武汉置办的。
阿秋用一百二十块钱在武昌人民钟表店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用六十块钱在武昌红旗服装店给她做了几件衣服,在汉口解放照相馆照了张结婚纪念照,剩下的钱做了路费。
寒酸啦,阿秋觉得亏对了她,她却以为很知足,她向他嫣然一笑,显得那么淡定,让阿秋感动不已。真是“入我心者,待以君王”啊。
阿秋连一张结婚的床都没有,他的母亲拆掉了自己的床,给他拼了一张床,说起这事,母亲总是怨自己没用。这件事给老人家留下了一生的叨念。
婚礼是在阿秋单位会议室举行的,两斤水果糖就乐得大家笑语不断。按当时的话讲,这是办了一个革命化的婚礼。
婚事清淡如水,她说清好,清得看到了心底。富有也许是一泓沙滩,那沙滩上的丰丽,只怕会随水而逝。抹去世俗的灵魂和幽幽而来的尘缘,心念如花,贫瘠中依然绽放。
她是一个十分勤劳、节俭、能干的女人。
她曾对阿秋讲过她的童年,她上小学就开始为父母分担家忧,每天放学回家,要编十多条芦席,后来越编越多,一个星期天居然能编二十五六条,这连大人都无法完成的,街坊们说这孩子能干,真不敢想象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是如何编出来的。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她刚满十岁就带着弟弟进了柴山割草、摘野菜。劳动几乎就是她此生童趣的全部。想想现在的孩子们,心都碎了。
婚后两年多她们才有了第一个女儿,女儿长到两岁的时候,她就再没有过过早了,她把省下来的钱给女儿买馒头、发糕。女儿总说一个馒头吃不饱,却不知道妈妈还是空着肚子上班呢。
她俩工资都很低,低得让人说不出口,她说她早已习惯这清苦的日子,她很满足。只要全家无事无忧,轻风浅雨,便是一生的安暖。
两年后,她们第二个女儿出生,她的日子更加艰难。阿秋是一个不管家的人,心里只有工作,不经意间却忽视了她与这个家,直到退休他才明白,让他留下了一生的遗憾,他如何去补偿?
她几乎担起了这个家所有的家务,除了自已的工作外,还要抚养两个孩子,买米、买媒、换气等重体力活也是她一个人担着,连换灯泡、送孩子上学,都是她去干,可从来没有指责阿秋的无视,阿秋的母亲总是夸她是一个会持家的好媳妇。
上世纪70年代,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每天晚上都要开展政治学习,揭发、批判,九点多钟才能回家。
一到家她就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当时,全家人的鞋子,棉靴、毛衣、衣服,都是她一针一线缝成的,,真省下了不少钱,针针线线都倾注着她对这个家庭付出的爱与心血。
大女儿5岁那年,小孩子流行穿列宁服,她照着画报上的样子,自裁自缝给大女儿做了一件军绿色的列宁服,女儿高兴的得连睡觉也不肯脱,因为她是镇上第一个穿上列宁服的孩子。这件衣服后来小女儿接着穿。
在她们年轻的那段日子里,阿秋工作调动频繁,从小镇到县城,又从县城到专区,再从专区到省城,这段时间她俩都是两地分居,她一个人担起了这个家。在他参加工作的前二十年里,她俩总是分多聚少,刚刚凑到一块,阿秋又被调走了,二十年来就这样分分合合过来的。她时常自嘲,这种升迁对她来说未免代价太大。她是一个真心读懂时光的人,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她只能怀着一个平静素然的心,释然眼前的情景。
她终究觉得好累,无奈之下,她背着阿秋给他单位的领导写了一封信,恳请放阿秋回来。省里的这位领导没有批评她,反而把她及全家很快调进了省城。因调的仓促,还来不及找到接收单位,就暂时把她的工作关系放在了阿秋的单位,只拿工资不上班,谁知这一放就是一年多。为此,她后悔死了,怪自己给领导添了麻烦。
阿秋没有责怪她,阿秋知道,在她看来,她并不期望什么升官发财,她只要生活,一个普通人家安乐团聚的生活。这一点,阿秋似乎并没有给她。
好不容易熬到阿伙退休,她以为等到退休,一切都会安好,可她万万没想到,退休后的生活却让她更苦更累。
阿秋退休后的七年间,生了三次九死一生的大病,七年里她几乎都是和阿秋在医院里过来的,她一刻也离不开他,陪着他与死神抗争,三次大病八次病危通知书,她过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她一次次向阿秋隐瞒真实病情,自己却在病房的楼梯口暗暗落泪。三次大病阿秋都是走到了死亡的边缘又转来的,她的心悬了七年。
让他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生病。二零零七年夏天,阿秋刚退休就住进了医院,这一住就是三个多月,三个多月里阿秋无法进食,全凭吊针维持生命,一天二十四小时吊着针,她连合眼的机会都没有,守在他的床边。阿秋已骨瘦如柴,昏睡不醒,她不断地摸着他的鼻孔,生怕他就这样走了。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三次。医生每天来查房,听完她介绍病情,总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她感到了医生似乎放弃了治疗。医生告诉她,像阿秋这样情况的病人,近几天已经走了两个了,要她有思想准备,他们尽力了。
听完医生的话,她躲在病房的楼梯口暗暗流泪,唯恐被阿秋听见。她时常看到一些病人的家属在这里啕哭,没想到她也来了。她很伤心,很无助,绞痛的心在苦寻着还有什么救回他生命的稻草。她不甘心阿秋就这样走了。
阿秋的堂妹是个居士,劝她去庙里试试,她本不信这,但是她想,既然这个城市里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也救不了他,那就去庙里试试吧。
她和堂妹去了离城区六十公里以外的道关寺,那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寺庙,香火甚旺,近日寺里刚巧从广州南华寺调来了一位老主持,名声显赫,拜访他的人都排着长队。
她和堂妹天不亮就站在了老主持门前,抢了第一名,天亮后老主持刚开门,她和堂妹就跪在了老主持面前,头腑在地上,泪求老主持救救阿秋。
老主持十分为难,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病人办一个专场法事,怎么可能?可是当老主持看到她长跪不起,拼命磕头,哀泪洗面,苦楚欲绝的样子,终于被她的真情所感动,答应了她的恳求。
当天晚上,老主持领着寺里的二十个僧人,在大殿里做起了法事,场面十分的庄严宏大,僧人们随着忧伤愁然的钟声,唱着他们烂熟于心的梵曲,时跪时行,绕着大厅转圈,她和堂妹却是一直跪着,听着僧人们的唱诵。
僧人们唱些什么,她一点也听不懂,但是她能听懂阿秋的名字,每当听到他的名字,似乎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大堂充满了神秘的气氛,香雾缭绕,诵曲飘然,一张张沉默的脸,在不紧不慢的钟声中显得格外肃穆寂凉。
法事做了一个半小时,她和堂妹就跪了一个半小时,法事结束时,她俩都站不起来了。三个月了,她第一次有了一丝兴奋,眼里透着一缕希望的光。
说来真巧,做完法事后不几天,阿秋的病情急剧好转,不到十天便出院了。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是神的能量?还是医治的水到渠成?她无法求证,她兴奋的忘了一切。
阿秋说,各方都是付出了努力,但是他心里,最应该谢的还是她,是她的真情,她的心血,她对他那颗秋水天长的心,感动了宇宙间的一切。这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一段经历。
面对这段曾经的痛,她只能在酸甜苦辣里体会那最浓最浓的情怀,这无私的爱,不顾一切的爱,才是最昂贵的珍藏。
这些点点滴滴的片段,深沉地温柔了她俩的心灵。多少辛欢编织着彼此一生的年华,篆刻着那一世不忘的春秋。阿秋愿意长久地行走在这段回忆的长廊,去品味她一生的润着血红的柔情。这无法风干的故事啊,永远在他的心里存念。
【作者简介】
石会文,银行高管退休,大学,高级经济师。中国金融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武汉市作协会员,武汉市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首都文学》《现代文学作家》特约作家。退休闲遐偶有写作,在各种纸刊和微信平台上发表文学作品近三百篇。曾荻省报告文学二等奖,《中国乡村》全国散文优秀奖,《现代作家文学》全国散文一等奖。出版散文集《那是白鹭飞翔的地方》。在《人民日报》、《新华社通讯》、《经济日报》发表杂文、通迅十余篇。在《经济研究》、《金融研究》、《中国金融》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并出版经济专著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