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国琦
近来夜里做梦,老是梦见去世已久的父亲。他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他的忠厚善良,勤劳节俭的品质,便在脑海里浮现,让我久久不忘。同时也让我更加的愧疚和不安。
一九九一年农历正月初七的一个下午,我在屋里看书,父亲轻轻地走进了我的房间。我见父亲进来,便放下书陪他说话。那时候我很少有空和他说会儿话。因为在学校里当校长,工作忙,还要教一个班级的语文课,同时业余时间参加河北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已经结业了好几科,剩下的都是难考的,不敢懈怠;那时候两个孩子都还小,需要照看,还种了好几亩责任田,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父亲在椅子上坐下,说:“明天咱借辆自行车,你和我去寨子医院看病吧,每人骑一辆还轻松点。”
我问:“爸,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他说:“我就是觉得胸口这块儿憋闷得慌,夜里躺下还有点疼,一阵一阵的,还能呛住。”
我说:“不用借自行车去寨子了,直接坐公交车去南皮吧,去寨子虽然路近,但还得骑自行车呢,再说,寨子医院的医疗条件也不如县医院啊”。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父亲在我屋里稍稍坐了会,就起身准备回去。当他在椅子上起身的一刹那,我发现他的腰直不起来。看着他的背影,父亲矮了许多,原来挺拔的脊梁现在驼了下去,拱成了一个小丘,才六十多岁就弯腰驼背了,父亲衰老的这么快呢。
这时,天快黑了。
晚上,一家子围在桌子上吃晚饭。父亲咬了口馒头在嘴里嚼着,还没有往下咽。突然“啊”了一声,一头歪倒在桌子上,喷射状吐出了所有的食物,脸色苍白,汗珠子滚满了脸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和妻连忙把他架到炕上。

父亲就这样一病不起,经过十一天的治疗,没有挽留住他的生命。父亲於1991年农历正月十八去世,享年68岁。下葬的那天下午,北风呼呼地刮着,天阴得很厚。一会儿,风小点了,雪花便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白色。
晚上虽然很累,但怎么也睡不着。一想到父亲没有了,躺在那冰冷潮湿的坟墓里,心里就难受。想到父亲受累一辈子,晚年却没来得及享受,就匆匆的走了,忍不住泪水流下来。正是: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忽然,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在离父亲去世不久前的一个下午,我从凤翔文教室开会回来,走到村南的时候,在一个高低不平的土坡上,父亲在那里坐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根好像是铁棍子,这里捅捅,那里敲敲,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便停下自行车走了过去。“爸,大冬天的你在这里干什么?怪冷的。”“啊,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娘的坟。”
是啊,母亲是1973年去世的,就埋在村南的这块公共墓地里。后来,经过了1975年的“平坟”,没有了坟头。到1976年开挖凤翔干沟,往这里运土,这里的地貌就完全改变了。
我说:“找不到了,天太冷,回家吧。”
父亲站起来,回家了。我也把这事没搁在心里。现在想起来,我心里一紧。这不就是父亲想念自己的妻子吗?虽然他也知道,凭一己之力,凭手里的这根铁棍子,也不可能找到。但他还要找,还要在那个大体的位置去探。他是不是已经意识到自己有病呢?父亲要忍了多久才提出要我陪他去医院看病呢?唉,我怎么就这么粗心糊涂啊!

父亲是一个农民,耕地播种,扬场割麦,样样都干得漂亮。他却蒙冤含垢,被戴了一顶“富农分子”的帽子,三十多年,受到的屈辱,可想而知。直到1980年代初,我家才被南皮县人民政府下发红头文件,彻底平反。父亲一生勤劳,刚开始承包土地的时候,家里几亩地的责任田都是他一个人耕种。我白天上课,晚上和假日就看书写作,连地块的位置都不知道,以至于把玉米种子补种到别人家的地里。父亲有三个孩子,姐姐和弟弟在济宁。他就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我却没有和父亲一起合影过。没给父亲过一回生日,现在我都不知道父亲的诞辰。我没有陪父亲检查过身体,没陪他赶过集,甚至没有特意的为他做过一顿好饭。有一年夏天,我看他后背上满满的一层皮,就问是怎么回事。父亲说是太阳晒的。是啊,整天在地里干活,舍不得穿褂子,让后背都晒得起泡爆皮。但我不记得给父亲买过一件衣服。唉,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2002年清明,为了记住父母的养育之恩,我和姐姐、弟弟在父亲的坟前立了一块石碑。碑文是我起草,姐姐修改确定的。石碑上刻着:在此长眠的是一对农民夫妇,他们负冤蒙垢含辛茹苦,终年劳作,以自己的血汗和美德培育出三个知识分子的子女,其中有二人创造了两项全国体育运动的国家纪录。
2022年4月11日


作者简介:
胡国琦(枫叶),河北省南皮县人,汉语言文学大专毕业,中学高级教师。爱好文学,有小说、散文作品在网络平台发表,出版诗集《枫叶诗词》。
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沧州市诗词学会会员,中诗协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