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和我》
作者/老未
父亲离开我们快四十年了。是在我从江南锡城转业回来的前夕去世的。
听家里人说,那段时间,父亲每天到镇上的汽车小站等候我,直到末班车,车走人散以后才踽踽回家。父亲是希望我学有所成,回到家乡尽一份绵薄之力。但他最终未能看到我回乡以后的日子。
父亲是解放初期时入党的老党员,农村初级社的时候当生产队长。那时,集体吃大锅饭,一个生产队一个食堂。听五姑说,开饭的时候,父亲总是最后一个打饭,常常干粮分完了,只能喝一碗“立竿见影"的稀饭。就这样,他带领乡亲们走过了初级社、高级社、生产大队的历程。据说,我母亲就是在那时因为极度饥荒而落下的病根,生下妹妹后不久去世的。
从我记事的时候,就知道父亲对我们兄妹几个要求极严,从不让我们有“私字一闪念”。记得在我上小学以前,有一回跟姐姐到生产队地里割草,捡到一块红薯,偷偷藏在蓝子里,想带回家煮吃,收工交草时,连同青草一起倒了出来。红薯滚在地上,正好被父亲发现。他扭着我的耳朵,一边吼着,一边举起那只厚重的手掌…至今我还记得父亲那句话“饿死也不许拿公家的东西吃”。后来知道,父亲在大队党员会上作了检讨,还让会计扣了我们家10个工分。在我们家,我是第一次做了让父亲丢面子的事。
因为家里穷,我上学很晚。直到10岁那年,大队小学吴老师找学到家,父亲才让我去上学。一块几毛钱的学费,除减免外,还要多次才能凑齐,我总是最后一个领到新课本。由于年龄偏大,老师直接让我去二年级插班。开始背诵乘法口诀有点吃力,从三年级开始,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每当我拿着“五好学生”的奖状回家,被乡亲们啧啧称赞的时候,父亲总是嘿嘿一笑,什么也不说。学生时代,我一直是父亲的骄傲。
文革期间,政治气氛浓。大队经常召开社员大会,往往我和父亲同台发言,一起“慷慨激昂”,他代表贫下中农,我代表全校师生。就这样,我的童年在父亲那代人极度狂热的政治氛围中度过。
从父亲那里,我误学了盲目祟拜,但也学到了“大公无私”的做人品格,更学到了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不屈不挠,顽强奋斗的大无畏精神和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
高中毕业报考大学,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我放弃了酷爱的中文梦,填报了军事院校。父亲对我说,你是我们村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叶落归根,以后还是回来,也好为家乡、为乡亲们做一点事。
父亲从解放初期到“文革”结束,风里来、雨里去,含辛茹苦几十年,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砖一瓦。直到我军校毕业当了干部,回来结婚,家里为我准备的喜房,仅仅是经过翻新的“土墙瓦片”。
三中全会以后,有一次我收到父亲寄来一封很厚很厚的信,他说,现在村里的事不用操心了,土地都承包到户,咱家也承包了二亩责任田。后来父亲每次来信都说责任田里的庄稼长得如何如何好,比以前吃大锅饭可强多了。在遥远的江南,从父亲的信中,我分享到了家乡丰收的喜悦。
每年交公粮时,父亲总是扬了又扬,晒了又晒,挑选最好的粮食,第一个送到村里。从春到秋,一年又一年,父亲古铜色的脸上总是挂满了汗珠,家乡的沟沟坎坎每寸土地都留下了他不倦的脚印。直到那年春天,那个早晨,父亲习惯性地从责任田里溜达一圈回来,把门前、门后,院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转身进屋的时候,突然倒在门旁,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有来得及抖一抖身上的尘土,没有留下一句交代的话,更没有给儿孙们留下一点尽孝道的机会,带着慈祥的笑容,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一辈子挚爱的土地。正象他从泥土中来,又带着泥土而去。
父亲一生,听党话,跟党走。那时他们那代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日子。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父亲那代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社会,早已变成了现实。而现在飞速发展的新时代,也远远超过了我们这代人的想象。

作者简介:王万洋,笔名老未,退休。北京书法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徐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居住北京市通州区。早年,几十篇散文发表于行业报纸、地方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