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蒙入梦
文/何雪峰
云蒙、洛水之于洛南,就像秦岭、黄河之于中国,他们是洛南人的父亲山、母亲河。站在故乡抚龙湖畔,目光穿过周遭低矮的坡梁,云蒙山就是西北方向那一列起伏连绵的大山。 对于云蒙山最早的认知,源于我的父亲,只不过在只有初小文化的父亲那里,云蒙山被称做书堂山,劈山救母的神话传说,也被父亲讲解得情节简单,但脉络十分清晰。在这个孝感天地的故事当中,好人战胜黑恶势力的结局部分发生在遥远的华阴华山,但好人前期艰辛的准备过程却发生于眼前的洛南书堂山上。特别是父亲关于沉香之父刘彦昌在洛南当过县长、以及沉香在书堂山里受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神仙帮助的描述,更使我对这个神话故事深信不疑。 因此,年幼的我,每次遥望云蒙山时,都会觉得无比的兴奋而神秘。 夏收时节,老家门前的大场上,晾晒着金灿灿的小麦,我常常担任看场子的角色。看场子不是为了防贼,而是防止天上的鸟和地上的鸡。金灿灿的太阳照耀着麦香弥漫的场院,父亲挑着两捆麦子火急火燎地从坡梁上的麦田里回来,放下扁担,就急冲冲开始收拾摊在大场上的麦子。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我迷惑不解,父亲说你没看见书堂山上的云都快塌下来吗,大雨就要来了!一家人前脚刚把最后一袋小麦搬到家里,噼里啪啦的大雨后脚就赶来了。看着雨点在场院里溅起透明如玻璃一样的水泡,又抬头遥望弥天大雨中云蒙山高耸的伟岸的轮廓,我惊讶不已。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公鸡可以报晓,却不知道一座沉默不语的大山竟然能预报天气! 真正接触云蒙山,则是上大学的暑假期间。沿着麻坪河的沙石路一路前行,一群热情亢奋的大学生,是不屑于听我讲述从父亲那里传承下来的神话故事,他们更愿意沉醉于夏日云蒙旖旎秀美的山水风光,高谈阔论他们要“云蒙观华”俯视红尘的雄心壮志。 抵达云蒙主峰时,一行人站在绝壁千仞的舍身崖上,远眺华阴,云山苍茫,长空浩渺,却不见华山的踪迹。但由此引发了一场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从环境污染到天气状况、从空气湿度到尘埃指数等不同角度的激烈讨论,一番慷慨激昂之后,最终达成两点共识。那就是,云蒙观华,既然是洛南八景之一,古人应不欺我辈,只是由于秦岭电厂污染了大气才造成景观消失。其次,如果从劈山救母的故事切入分析,云蒙观华,应该是沉香思母心切曾经每日站在云蒙山巅眺望华山,是母子情深的一种主观表达。 第二次登临云蒙山,是刚参加工作之后的第一个夏天,带领着二十几个十三四岁的学生,翻越十八盘,跨过洛河水,准备从西边的白洛乡政府登顶云蒙山。穿行在树木遮天蔽日的羊肠小道上,粗细各异的蛇像藤条一样从树枝上垂下,来不及看清的小动物突然从身边窜出,幽静的崇山峻岭里,回荡着欢快的鸟鸣和孩子们兴奋的尖叫,久久不散。只因心中理想的高峰在前面招手,无所畏惧的年龄,无所畏惧地一路向上登攀。 时至今日,我还能清晰记得,一群少男少女,连同一样年轻的我自己,坐在舍身崖的边缘,摇腿晃脚谈笑风生的样子。时至今日,除了后怕之外,有时我还反问我自己,不管当年的行为属于无知还是勇敢,今天,我还敢像当年那样带着一群年龄更大的高中学生走近云蒙重现昨日吗?
一言难尽的2022年,我连续两天两次登临云蒙山。当一位在麻坪镇上班的朋友得知此事时,他开玩笑问我是疯了还是咋了怎么和云蒙山杠上了,我告诉他,我没有疯,我只是喜欢这一座山!
4月29,是女儿十八岁阳历生日。和往年相比,没有买蛋糕,也没有举行生日聚餐,我只想在女儿走向成年即将远走高飞的第一天给她一个特殊的礼物。 二十五六年的光阴,云蒙山脚下的村庄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洁的人居环境,宽阔的休闲广场,样式统一的民房,花圃、牌楼、文化石点缀其间,一条水泥路直通云蒙山山腰。驾车穿过云蒙山村时,竟然有种恍然若隔世的感觉。 置身云蒙山中,疫情遥远得空洞无力,阳光透过密林的缝隙照射在身上,撒下一身温暖,留下一地斑驳,远山有型,近水有致,突然想起“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诗句。 爬山路上,我和女儿讨论偶遇的一群羊夜晚如何找到回家的路,我和女儿争辩崖畔两株植物的相似之处和不同区别,我和女儿也一起猜测丛林深处可能都有什么野生动物…… 那天,女儿在我的陪伴下成功抵达云蒙山主峰,那天也是女儿上学几年来走过最长的空间距离。那天,我没有给予女儿一个中年父亲能想到的一切经验、建议或者忠告。但那天无疑是多年以来女儿和我最为和谐、平等、安静的一次对话,尽管在这之前,也许她已经凭借经验预测过我会说些什么内容。 云蒙山之行,不知道是不是给了女儿一个意外,但它的确给了我自我了悟的道场和一刹那,我明白了放手不仅仅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境界。恰如脚下这攀登云蒙山的路,当然也包括世上所有的路,走过时有缺憾,不曾走过也有缺憾,而世界和人生充其量只能寻求一种存在缺憾的圆满,除此之外,别无二法。至于第二天又一次重登云蒙山,大概是欣慰如许的我对于云蒙盛景的描述太过诱人,引起了朋友一家的兴趣,同时也拗不过小女儿的强烈要求,于是,我作为一个合格的向导,引领他们沿着昨天的路再走了一遍。 现在,每天课间休息时间,我总喜欢站在学校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连廊上,遥望那一列千年不变的青山。与故作深沉无关,也并非在做什么高深的思考,“相看两不厌,只有云蒙山”,这是我的感受!只是不知道有神仙居住的云蒙山,是否也会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