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诗会
我的父亲
覃万明
又梦见父亲
梦见他扫堂刮地，收粮抢食,汗珠在背上流淌，滑落
梦见他把我举起老高，像摇动一朵云彩摇我
梦见他在牛的脚下席地而坐，抽着土烟和牛交谈农事
梦见他的坟头长出黄荆，规规矩矩的那种黄荆
跟当年放在门后抽打我恨铁不成钢的荆条一样粗壮一样柔软
现在，父亲就这样真实的不存在又真实的存在
成了作家，没为他写只言片语
成了书法家，没为他写墓碑
想起父亲，就想起那些艰难和柔软
就想起烈日下的汗和月光下的汗一样汹涌
想起他周围的闪电雷鸣
出生在山里，屋后陡峭的山应当是父亲爱的陡峭
房前逶迤的河应当是父亲爱的弯曲
我的父亲，属于雄性
厚实，刚烈，简单，站立，深沉，博大，类似于汗水
责任和担当，类似于铁
雷攻火闪的天，他把生活抢进堂屋，收紧
他磨过的斧头，能砍断寒风和伤痛
他咬紧的牙关，斩钉截铁，从来不哼一声
他捏紧的拳头，擂过所有的心酸
用火来形容我的父亲，他内心的火焰
一直燃烧到草长莺飞的四月，直到把自己烧完
清明到谷雨，次第花开
左邻右舍的人把您平整地放在您种过的熟田里
姿势，与脸朝黄土背朝天相反
骨头，依然硬，脊梁，依然直
筑起的土堆，一个凸起灵魂的符号
如果您还在，您躺着的那块地，应当肥沃，长出人间烟火
如果您还在，回家的路依然宽敞
如果您还在，我会给您讲很多您从来没有听过话
比如，杵头杵脑的话，让您再狠狠训我
现在，只能隔着一块石头，说些阳间的鬼话和阴间的神话
这些话，您在时，我不会说
后来才知道，什么是短缺，为一日三餐奔命
吃饱，是您当时最大的面子和荣耀
屋后，是您开垦的梯田，腰纽肉的形状
您把一坐山，硬是开垦成自留地，开出成生命的通道
听说，您是借着月光开垦的
您用大锤，钢钎，撬，撕破石缝
用您的力气，在晚上，分开黑白
八口人，全靠这几等梯田在饥饿里打牙祭
石头做的保坎，纹丝不动，每年都长粮食
苦荞开的花，像您生前的样子
红苕喂养的我们，个个精壮
体内辽阔，骨架硬朗，人皮厚实，嘴脸端庄，不负祖先
父亲，钻进山林，您比山高，您顶着多彩的云
父亲，走进粮食，您是最小的一颗也是最亮的一颗生命
父亲，您是我血液里流淌的金色的钙
父亲，您是我生命里最大的细节
今天，我好像是您的父亲
割坟头的草，像您给我理发，洗澡
添土，像您给我添置的棉衣正披在我身上
再给您送一朵花，像您给我的奖赏
我的脚，不由自主地软下去，恰好在您的脚下
一个奔跑的拥抱，给您洗脚，让您走好
正好看到您的慈祥，跟梦一样，“父甲”一方
作者简介：覃万明，土家族，湖北建始人。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在《茨泉》、《女儿会》、《清江》、《齐鲁文学》等刊物、报纸和国内知名网络媒体发表诗歌近600余篇，有诗歌、散文收录于巜中国当代作家诗人精品集》、《中国最美游记》、《文脉中国》和《中华文典》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