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
我的老师-—一名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女学生,留着长辫子,长得很漂亮,有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她平时对我挺好,曾几次约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学生到她家去玩。她家住一座小洋楼,大概以前是个很体面的家庭,在家里常常与我们讲起她的大学生活。我们学生对她也很是尊敬,还觉得特别亲切。每次课间出操,学校的老师们都要一一站在每个班的前列,这时候我们班孩子都特别骄傲,因为我们的老师长得最漂亮。因为这个,每当看到学校有男老师讨好我们老师,我们几个孩子就会十分生气,在背后嘲笑挖苦那些男老师,说他们给俺老师提鞋都不配。
得知父亲死讯后,连续几日我都闷闷不乐,上课也不听讲。老师看到我的样子以为我不爱学习了,就把我叫到办公室狠狠训斥我。可是后来听我说我父亲死了,她便没说话,把我抓到她身边,手在我头上轻轻地抚摸,我忽然感到从没有过的温暖,还夹带着一丝丝另样的感受。
很快一件事情的出现,改变了我的一生,其实是因为我会画画。
我爷爷、叔叔都会画画,不知是否有此遗传,从小我就愿意看画,临摹大老虎,临摹徐悲鸿的马,临摹斯大林画像,画完就挂在我家墙上。邻居家伯伯看后都夸奖,说我画啥像啥,还说这孩子将来会有出息,母亲为此也挺高兴,每每我要钱买画笔、颜料时候,她都舍得给。
就是因为这个爱好或者特长,我入选了青岛少年宫。那时候少年宫在全市选拔有艺术天分的孩子继续深造,有唱歌、跳舞的,也有画画写字的,能被选上是一件很荣幸,很骄傲的事情。每到星期三,老师布置第二天课程时,我都举手站起来大声说,“报告老师,我请假,少年宫活动。”老师当然乐得批准,望着周围同学羡慕的目光,我心里可得意了。
在少年宫画画不用个人花钱买纸笔、颜料,全由国家供给,那是很快乐,又很短暂的一段时光。我还没来得及充分享用,省里一所艺术中专学校来老师挑学生,我就又幸运的被选上了。
其实我到现在也很纳闷,为什么选了我。那次选拔少年宫现场做了比试,要求孩子们当场画一幅画,我本来就自认为在少年宫里画的不是最好的,又由于天热、紧张,我画得很不像样,画纸都被手心里的汗抹花了。我很失落,心想自己肯定没戏了,可命运非选了我,没多久家里就接到正式入学通知。我还曾猜测是不是因为来挑选学生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专业绘画老师?后来才知道这老师是搞发电机、无线电出身的,这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我被他选中了。
那是一九六四年夏,我不到十三岁,刚刚上完小学五年级。
一件不当事的事成了大事,母亲拿不定主意,起初不同意,认为我年龄太小,还不会照料自己。十二岁孩子第一次赴几百里之外的省城独立生活学习,她怎么也放不下心,可我激动的不行了,像小鸟渴望飞向蓝天,鱼儿期望游向大海,非要去不可。为此我和母亲争吵,大约还说了很多狠话威胁她。
这件事在我们大院引起了很大的波澜,因为不仅我一人被选中,还有两男孩同时被选中。不同的是他们是学表演,学地方戏吕剧。应该说我们几个在学校都是好学生,都是两条杠、三条杠。如果不上这个学校,没有“文革”将来都是会上好大学,都会有出息的,但那个年月,被国家选上,尤其是学艺术,是很诱惑人的。不下与当今有学生考入北大、清华一般。有些见识的叔叔伯伯都赞成,也都来说服母亲。大概说到,被国家选入,又由国家出钱培养,将来一定是国家有用之材,前途不可限量。母亲大概心是活动了,另外两位的家长也动摇了。
为了说服这些家长,省里学校派来了一个据说很厉害的老师,所有的家长都带着孩子集中在一个小礼堂,由他演讲,并回答家长提问。记得他讲到学校地理位置时说道,学校紧挨着济南有名的千佛山,学生可手持课本在千佛山脚下,绿树丛林中读书。学校里有大汽车,每个星期天,有老师带领到大明湖,趵突泉游玩。当有家长说担心孩子小不会照料自己,那位能说会道的老师就安慰说这点不必担心,学校雇佣大量保姆,几个孩子由一个保姆照料日常生活。当有家长问,吃的好不好时,此老师又举一例,说以前也有家长担心孩子吃不饱,从千里之外赶到学校,正逢孩子们吃饭,见到孩子们把剩下的鸡蛋到处乱扔。归根结底去了那里孩子就像到了天堂。虽然后来证明相差甚远,过分夸张,可是家长们哪里知道,只得纷纷同意了。
哎!中国人容易被忽悠很有历史了。
八月二十日晚,全院大部分老邻居都来为我们送行,在那位善于忽悠的老师带领下,我们登上列车,告别了青岛,告别了母亲,也告别了我们的童年时代,开始了新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