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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识字的知识分子
作者：张 莲
我的婆婆不识字，但在她90寿辰的家宴上，被公公称为“不识字的知识分子”。这是两位老人相濡以沫70年，公公给予婆婆最恰当的定位。公公这话引起了全家人的重视，更勾起了我的回忆。40年的朝夕相处，看到了婆婆为这个家所付出的艰辛，也见证了她给予一家四代人的爱。在我们晚辈的心目中，婆婆更是一本内容丰厚的百科全书。
听婆婆说，我们家祖辈当年人丁兴旺，家境殷实。可天有不测风云，我们的爷爷当年突遭土匪绑票，倾尽了全部家当，才赎回爷爷一条命。等婆婆嫁入时，家里已是食不果腹，一贫如洗了，但婆婆并没有嫌弃。作为长媳，家里家外忙于生产劳作，努力帮着她的公婆支撑着这个家。
按老人安排，他们完婚后一起到县城生活。可她思来想去，对丈夫说：“咱家里还有年过七旬的爷爷，我是长孙媳，还是留在乡下伺候老人吧！”她的话在情在理，丈夫也很是感激，便留下妻子，只身回到县城。可半年后，爷爷公觉得不对劲，这媳妇一天在家忙里忙外，端茶倒水，怎么不跟儿子去城里过日子呢？经反复询问才知道她的想法。于是，老人家硬是赶着马车，拉着柴米油盐，把婆婆送到县城。从此，婆婆便开始了相夫教子的漫长历程。多年后，这件事在村子里被传为佳话。
虽然生活在县城，但吃穿用具也极简单，生活也很困难，但会过日子的婆婆乐观面对。在她的精心调理下，一家人的生活井井有条，一日三餐应时应晌，衣着穿戴整洁得体。婆婆勤劳节俭，公公勤奋工作。公公的许多作品，来源于家庭生活，婆婆甚至就是作品中主人公的原形。曾听公公说，炎热的夏天，午饭后自己小憩时，婆婆总会坐在旁边，用蒲扇为他扇风和驱赶蚊蝇。每天晚上都会为公公打上一盆温度适中的洗脚水。婆婆不仅几十年如一日的照顾公公的生活起居，公公写作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时，也会向婆婆请教。公公回忆说，一次他要在作品中形容一个撒谎的人，怎么写都不满意，就问婆婆这撒谎的人咋形容呢？婆婆随口就说：“一步一个谎，回头加个楔，十句话一句打准的都没有。”公公觉得这话又形象又生动，就把原话写到书里。
正因为婆婆没进过学堂，所以她把孩子们上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五个孩子写作业的地桌是她设计的，宽大结实，一字排开趴在炕沿上写作业或看书。婆婆呢，每当这时，她就会盘起腿坐在炕上， 不声不响地做鞋袜、缝补衣物，不影响丈夫和孩子们。孩子偶尔你碰到我，我碰到你了，发生争执了，她则细生细语地帮孩子们解决纠纷。多年以后，这七口之家，有五个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三个孩子考上名牌大学，走出四位知名作家。而婆婆则用她哲理的语言和劳碌的身影，书写着一部现实生活的经典之作。
随着公公的工作调动，又举家搬往省城，5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家里的花销增加了。从没到外边工作过的婆婆，找了份工作，挣钱添补家用。她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要看孩子学习，缝缝补补，承担着全部家务，每天累得直不起腰，但总是乐呵呵的，从没怨言！后来我和婆婆聊天时，她告诉我：“要想把家里的日子过好，你就得付些辛苦啊！”婆婆的话没有高深的理论，但却让我知道了怎样去过日子！
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这个家庭开始添人进口，不断壮大，陆陆续续地迎来了4个儿媳和一个姑爷，再后来又有了六个下一代。我们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儿子结婚三年后出去单过，孩子由婆婆帮助带到两岁多送幼儿园。为了帮着我们照顾孩子，婆婆没到退休年龄就提前退了。前前后后十多年，婆婆不辞辛劳地带大了一个个孙子孙女。她把我们儿媳和姑爷都视为己出，从没有远近亲疏。有邻居私下里问她：“每天买菜、做饭，收拾卫生，带孩子，没有个闲暇时间，你累不累呀？你值不值呀？”婆婆说：“要说不累那是假话，可看着一顺水的孩子们个个都有出息，我心里高兴呀！”“那这几个儿媳妇帮不帮你干点活儿呀？”婆婆说：“她们都上班，那有功夫干活儿呀！趁她们回来照顾孩子的功夫，我就把活干了。”邻居又问：“她们惹不惹你生气呀？”婆婆说：“过日子，有事就说，说开了就拉倒呗！都跟自己孩子一样，看那个都稀罕，生什么气！”
婆婆善解人意的话语很简单，却有着深刻的生活哲理，令人感动。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种宽洪大量的胸怀和牺牲自我的举动，换来了家庭的和谐兴旺。世俗常常把婆媳戏称为“天敌”，可在我家，婆媳就是母女。好的家风自然会世代传承，如今我也当了婆婆，我也向婆婆待我一样，善待着我的儿媳。
公公退休后，专心致志地写作，每年发表出版一定数量的文学作品，也赚得到一些稿费。婆婆建议，能不能用这些积蓄为孩子们的学习做点什么？公公深知婆婆的心意，立即回应“好呀！”经两位老人商量，最后决定用这有限的积蓄设立一个家庭奖学金，孙子孙女外孙女6人中，凡能考入大学的每人奖励一万元，考入中专的每人奖励伍千元。说来也巧，转年夏天长孙一举考取了省内一所重点大学，公公婆婆像办喜事似的兑现了他们的承诺。颁奖会上，公公宣读获奖证书，婆婆发放万元奖金，全家人鼓掌祝贺。此举影响巨大。最小的孙子当时正念小学，他说：“将来我也上大学！”后来，他们陆续地考入了北京、吉林等地的大学。公公感慨地说，不识字的知识分子培养出这么多有文化的知识分子！
婆婆始终用她的坚韧、乐观、勤奋和善良，去面对生活的坎坷。本以为第三代都已经带大了，上学了，她也可以歇一歇，享享福了，可这时她又做出了一个让我们意想不到决定，那就是把年迈多病的爷爷奶奶从老家接到身边，要让他们也享受享受城市的生活，为他们养老送终。看着75岁的婆婆每天伺候两位耄耋老人，全家人都很心疼她，可又挡不住。公公提出雇一个保姆帮助婆婆一起照顾两位老人，可婆婆坚决不同意，她说：“自己家的老人，让别人伺候干啥，那样就不是你自己的孝心啦！”就这样，婆婆自己亲力亲为，为老人洗洗涮涮，精心把每餐饭菜都做得松软可口， 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照顾她自己的公公婆婆身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公公的执意坚持下，才请了保姆。但婆婆依然把爷爷奶奶放在心上，关心两位老人的生活起居，亲自安排食谱，亲自下厨。婆婆用自己的言行，把百善孝为先的道理做给我们看，把很多传统美德用行动传承给了我们。
朝夕相处的夫妻之间是相互影响的。公公一生勤奋好学，笔耕不辍，近1000万字的原创作品中，有婆婆生活中的原形，有婆婆不经意间的话语。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她给予公公很多创作上的灵感。而公公渊博的学识，豁达的胸怀，睿智的思维，善良的心肠又何尝不会给予婆婆潜移默化的影响呢？
公公说：知识有两个来源：一是从书本上获得；二是在生活实践中感知。我称你们的妈妈是不识字的知识分子，就是因为她从生活实践中积累的知识不亚于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她是用实际行动去书写和演义的，所以说她是当之无愧的知识分子。
2022年5月
作者简介：张莲，一九五六年生人。退休前，在市级国有医疗机构从事临床工作，副高级职称。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诗词学会会员，长春桑榆文学社副社长。作品散见于《吉林日报》《长春晚报》《长春日报（长春老年周刊）》中华《诗词月刊》《长春文化》《春风文艺》《中国作家网》《榆树知青》《胜春集》等报刊杂志。有部分作品在市级征文大赛中获一、二、三等奖。
李抒 军转干部、退休。吉林省文联朗诵艺术学会、吉林省曲艺家协会等协会理事。曾获吉林省第四届朗诵大赛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