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培元小小说集《出尘》
玩江楼（节选）
主播 许丽丽
柳永任余杭县令时，常于钱塘江边“玩江楼”上设宴，与风流才子、杭城名妓吟诗赋词，饮酒唱和。虽为一县之宰，柳县令却依然喜好倚红偎翠，喜好流连秦楼楚馆，喜好在词人的胸怀格调与雅士的温柔缠绵间徘徊游弋。生性风流的柳永忘不掉人生抱负，更舍不下红尘乐事。
余杭县也有几处妓馆，轮番在玩江楼上承办雅会。雅聚时，琴棋书画，莺歌燕舞，笛箫悠扬，笔墨飘香。妓中有周月仙者，乃钱塘名妓，仪态丰韵，姿色艳丽，晓知琴棋书画，精通歌舞韵律，最是擅长词翰，在钱塘江畔妓旌飘扬，诸多诗人词客慕名访会，舟船车马，络绎不绝。周月仙喜欢到玩江楼上诗酒酬唱，也喜欢吟唱香艳婉约的柳词，然而，对于柳永那颗轻狂的心，她却总是借故推拒，执意不从。
那日曲终人散，柳永留下周月仙，悦色说道，且请坐了，再饮几杯。
周月仙抱琴而立，轻声说，天色已晚，改日再饮。
柳永低了声音说，天晚，不怕，送你回去。
柳永再三挽留，周月仙却执意离去了。临走，吟诗一首，留给柳永：
不学路旁柳，甘当幽谷兰；
游蜂若相询，莫作野花看。
据蒋一葵《尧山堂外记》所载：“周月仙，余杭名妓也，柳稽卿年甫二十五岁，来宰兹郡。造玩江楼于水浒，每召月仙歌唱，调之，不从。”
柳永弄不明白，周月仙为何这么固执！
这么多年，柳永混迹在脂粉堆里，阅遍花红柳绿，天下名妓皆以与柳永一上牙床为乐事，以得到一首柳词为荣耀，以见柳永一面为幸事。坊间盛传，“不愿君王召，愿得柳郎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郎心。不愿神仙见，愿得柳郎面”。来此之时，京都歌妓闻得柳永赴任余杭，都来饯别，众妓至者如云。柳永乘兴口占《如梦令》一阕，“郊外绿荫千里，掩映红裙十队。惜别语方长，车马催人速去，偷泪，偷泪，哪得分身应你！”这么多年，只有被柳永捧红的妓女，从未有妓女拒绝过柳永。然而柳永却不明白，周月仙为何偏偏不顺从呢？
过了几日，柳永渐渐弄明白了，周月仙与隔江黄秀才情谊甚密，情好难分。黄秀才家贫，不能备办财礼赎身，鸨母便不应允。周月仙赌气，就不再接客，每夜渡船过江，与对岸黄秀才相聚，至晓方回。
柳永令人捉来了船家，天色将晚时，才放船家离去。
船家刚刚回到船上，周月仙就到江边来了，她要渡江到对岸去。江边很静，无风，也无浪，水面极是平静。月色朗朗，渔火点点，一条小船系在岸边，船家稳坐船头，似是专意在等候着她。
到了近前，周月仙便说，有劳船家渡我过江。
船家不语，也不行船，依然坐在船头。
周月仙又说，船家是在垂钓么？
船家说，也垂钓，也渡客，也听水，也观景。
周月仙便笑了，赞一声，船家好自在！
船家“呵呵”笑一下，请周月仙进了船舱，起身解了缆绳，便远远朝江心撑去了。船过江心，周月仙望向对岸，极是陌生，就喝船家住船。船家哪里肯依，直摇进芦苇深处，将船泊了，进了船舱，逼着要行云雨。
周月仙惊恐说，休得逼我。
船家扯住周月仙衣袖说，今夜，也让小娘子上回贼船，送我这段艳遇。
周月仙料定难以脱身，羞惭从了。雨收云散，船家将船划过对岸，周月仙下船时，惆怅不已，幽怨地吟诗一首。
自叹身为奴，遭淫不敢言。
羞归明月夜，懒上载花船。
周月仙吟罢，仍到书馆与黄秀才相会，却不敢声张。船家记住了那四句诗文，摇船回去了。
不几日，柳永排宴于玩江楼上，邀请诗家词客高会，特地邀来周月仙唱曲佐酒，却令船家假作客官预坐。
酒过三巡，柳永举杯朝周月仙说，今有新诗一首，请度曲吟唱，以助酒兴。
周月仙调过琴弦，接了诗笺，只看了一眼，便露出了羞惭之色。那诗，正是那夜她在江边的伤心之作。
周月仙抬头，拿眼光向柳永求救，忽而又见船家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很是知趣的样子。
周月仙暗暗叹一声，低了头说，昨日偶染小恙，嗓音呕哑，有污诸位耳目。
柳永故意说，此时不唱，有负盛情啊！
周月仙惶愧说，请大人，见谅。
柳永“哈”地笑了一声，便不再强求，自顾饮酒去了。
周月仙羞愧满面，无处容身。
席宴散后，周月仙迟迟疑疑趋近柳永跟前，作态说道，请大人恕贱妾之罪，望怜而惜之！
柳永看定周月仙，慢慢吟道，“佳人不自奉耆卿，却驾孤舟狂夜行；晓风残月杨柳岸，肯叫辜负此时情。”
周月仙听了，扭捏一下说，往后，妾愿作侍作婢，以奉大人，心无二也。
柳永的目光从周月仙脸上移开，露出了一丝狡黠。
自此，周月仙不再与黄员外往来，日夕侍奉柳县令之侧，殷勤陪从，与之欢悦无怠。
时光如水，留也留不住。很快，柳县宰三年任满，要回东京去了，摇船送他过江的，仍是那船家。
临下船，柳永朝船家说，过往之事，休要提起！
船家唯唯诺诺，慌忙答应。
柳永又将一张小笺交给船家，说，交给那小娘子。
船家又唯唯诺诺答应了。
下船时，柳永依依吟道，“一别知心两地愁，任他月下望江楼。来年此时知何处，遥指白云天际头。”船家听出，柳永吟得有些伤感。
柳永上岸走后，船家就来到周月仙香居。
香居里有琴声飘出，周月仙正在弹唱柳永的那首《雨霖铃》。这词，是柳永来余杭途中赠给江州名妓谢玉英的，而周月仙依然唱出了新意。
周月仙唱罢，发现船家站在身旁。
船家躬身说道，姑娘千万不要怪罪小人，一介腌臜船夫，怎敢做下亵渎姑娘之事，是柳县令指使小人……
周月仙轻叹一声，幽怨地说，我早知，是他。
停顿一下，周月仙又说，三年了，不必再提。
船家递上小笺，周月仙接过，展开看了，却是《浪里来》新词一首：
柳解元使了计策，周月仙中了机扣，
我叫那打渔人准备了钓鳌钩。
你是惺惺人，算来出不得文人手。
姐姐，免劳惭皱，
我将那点钢锹，掘倒了“玩江楼”。
周月仙读罢，看着船夫，叹了一口气。
船夫忙说，柳县令已回京都，过往之事，我会烂在肚里！
周月仙看着船夫，很感激的样子。
周月仙说，往后，船家还须渡我过江去呀。
船夫说，愿效犬马之劳。
船夫又说，船资，也不须再付。
周月仙的脸颊，忽而，就红了。
民间故事《柳永与周月仙》
封面题字 周占龙
篇名书法 宋二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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