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 种
文/孙昌华
一九六五年开春的一天,龙泉沟大队小学组织课外活动,五年级一班班主任孙天才带领学生去队里的孵化场参观。为他们讲解孵化知识的,是一位高高瘦瘦戴眼镜的长者。
暖房里,叽喳声响成一片,雏鸡与孩子们似乎都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儿。临走,长者指着一筐刚收来的鸡蛋,满面期许地看着孙天才说:“孙老师,我好久没给学生布置作业了,请允许我找找当老师的感觉好吗?”孙天才疑惑地瞅瞅长者,再瞅瞅鸡蛋,未置可否。长者微微一笑,说:“其实挺简单的,我想给孩子们布置个鸡蛋作业,我拿工分抵顶这些鸡蛋。”然后,他让孩子们排好队,依次从筐前经过,每个学生都领到了两只鸡蛋。“这算啥作业嘛,除了进肚,还能有别的?”孙天才不屑地嘟囔着,也伸出了手。筐子很快见了底。长者说:“我给同学们布置的作业就叫做鸡蛋,做好了明天带课堂上来,记得一定要用心哦!”第二天一早,长者来到学校,笑眯眯站在五年级一班门口。最先到的两个孩子,作业分别是两只煮熟的鸡蛋和两只掏空了内容的蛋壳。长者给他们各打了六十分和六十六分,复把作业还给他们。接下来的作业,有的是鸡蛋面饼,有的是荠菜或香椿芽炒鸡蛋,有的是焦黄的烤蛋,还有一份煎荷包蛋,长者也都至少给了及格。上课铃响之前,三十多个孩子大都展示了自己的作业,只有四名同学是空手来的。其中一个,红着脸说作业做好了,路上不小心弄丢了;一个说走得匆忙忘家里了;还有一个女生,说头天放学路上,鸡蛋给一个男生骗走了。最后,有个叫孙小宝的,挠着耳朵说:“老师,俺的作业还没做好,明天才能交呢!”长者问为啥?孙小宝兴奋地仰着小脸蛋说:“昨儿个放学回家,俺刚打开书包,就有两只五彩翅膀的小鸟,‘扑棱’飞了出来,一眨眼的工夫不见了。今早起来,见它们蹲在鸡窝前的梧桐树上,歪头朝俺‘叽喳’,像是嘲笑。等俺半夜上树捉了它们,再交作业吧!”“哦,这么神奇!”长者长舒一口气,弯下腰,摸着孙小宝的脑袋说:“孩子,努力放飞想象的翅膀吧,它们会在这儿筑巢的,等你捉住了它们,我再给你分数,或者,由别的老师来打。”后来,直到长者离开龙泉沟重返教坛,也没收到孙小宝的作业。许多年以后,那个起了个笔名叫谷穗的孙小宝同学,从遥远的异域捧回一个举世闻名的文学大奖,一时名噪桑梓。老态龙钟的孙天才,在一群花甲学生的簇拥下,趁谷穗回老家时前往祝贺。提起当年的鸡蛋作业,孙天才无比感慨地说:“小宝同学,那个鸡蛋作业,可是数你优秀啊,不过,分数当时还真不好打。”大家似有所悟,但还是把惊诧的目光投向了老师。孙天才拍了把孙小宝的肚皮,板起脸来问:“老实交代,那俩鸡蛋,是不是放学一回家就让你烹吃了?”孙小宝嘿嘿一笑说:“老师英明。”在这之前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孙小宝担任编剧的电影《黄金穗》正蹿红的当空,远在泉城的一位退休老教师曾写过一篇名为《一样的作业,不一样的答案》的文章,大意是他从两只鸡蛋里,窥见了一群孩子的未来。不久之后,他就作古了。一晃经年,那群亲历了鸡蛋作业的孩子,都已经有了很明朗的未来。有的中途辍学,在庄稼地里辛勤耕耘,生儿育女,终也过上了不再馋鸡蛋的日子,这类型占了大多数。其余的,有的当了兵,有的当了工人,有的混上干部,有的成了商人。极个别的,譬如那个骗女生鸡蛋的,蹲了几年班房,出来后即与大家失去了联系。还有三两个,竟身兼数名,官、商之外,还混得了作家或诗人这样的大雅声,时常有激情亢奋的老干体诗歌,或是家长里短七八姑八大姨们的日常生活故事见诸报刊,也不乏适宜酒桌逗笑的段子小品之类。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当属孙小宝,他扛一支沾满高粱花的大笔,满怀本真之爱,说古道今,褒贬人性,妙言佳章,势如泉涌,于精神驰游间,再造了一片无垠的文学故乡,给读者以无穷的精神享受和灵魂启迪。其所作所为,让人跟儿时的他怎么也对不起号来。有人陡生狐疑:孙小宝同学当初领的两只鸡蛋,难不成被神仙做过手脚,点化成了龙种?
作者简介:孙昌华,男,山东莒南县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县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山东文学》《当代小说》《小说月刊》《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辽河》等纯文学刊物和部分金融报刊,偶有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