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担和手艺人
原创 蓝月光 石榴花文艺 2019-01-17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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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担和手艺人
文/杜浩荡
7.货郎担
“麻钱头发换糖咧!”
随着这声男高音望去,一个“中央支援地方”的头顶,鼻梁上架着一副二轱辘子眼镜的老头,挑着一副担子,忽闪忽闪地进了村口,在空旷处寻一片比较干净的地方,放下担子,拿出自带的小板凳坐下,再吆喝上几声,一些七八岁的小孩,由他的爷爷奶奶引着,来到了货郎老头的跟前,有的手里拿着一撮他妈平时梳头攒下的头发,可以换到三、四颗豆豆糖。这老头的担子,一头是一个箱盖子,放着一个浅褐色的盆坨子,当年叫灶糖。另一头是一个木箱,盖子上镶着玻璃,有扣。从玻璃看进去有一罐豆豆糖,还有扎头的电绳,头发卡子,纽子、铜铃、针头线脑等,最大的商品就是几把桃木梳和竹篦子。见有人凑上来,就打开玻璃箱盖子,展示给来人看。他的这些商品是用东西来换,也可以用钱来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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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麻钱,就是早先的金属钱币,有铁质的,铜质的,比现在的一元硬币稍大,中间有一大小不一的方孔。文人雅士在文章中常称之为“孔方兄”。铁质的往往锈迹斑斑,铜质的比较光亮。上面一般都铸有字,我当时还未上学,也不识字。还有大点的铜圆,铜圆比麻钱分量重换糖换得多,麻钱比头发换得多,那时人们还没有文物这个概念,换东西全是以碎铜烂铁来衡量的。
有个男孩从家里找来了两枚锈迹斑斑的麻钱,老货郎显得很大方似的,用锤锤和錾子给他撬下了不小一块灶糖。
吃不到糖的孩子看着吃糖的孩子,眼红得要滴血,就急着回家在墙缝等旮旯拐角里寻找头发、麻钱或者骨头,这些老货郎都要。
“嗨!那个娃拿着头发来了!”
只见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一窝头发,兴冲冲地跑了过来,递到老头的手里,老头把头发用手撕一撕,见里面裹有短头发,立即取了出来,说:“短的不要!”。本来这疙瘩头发,老头还能用錾子和锤锤在灶糖坨子上给他撬下一块不规则的灶糖,因为涉嫌以次充好,这回大打折扣,只能换上三两粒豆豆糖了。小孩也不说多少就换了。若是大人领着,讨一下价,或许还能多换两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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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娃拿来几只泥嘛咕咚不能穿的烂布鞋,货郎老头把两只鞋一磕,弹去尘土,放到箱子底下的箩筐,给他撬下了块像小核桃般大的灶糖,小孩子高兴地吃着,不忍心一口吃完,含在口里慢慢甜着,有极大的满足感。
几个“三寸金莲”的小脚老太太,看上了一把桃木梳子,老货郎说:“三毛钱一把,再不得少了!”老太太们死缠着,“看你老汉啬的舍不得成啥咧,行了行了先!”最后五毛钱拿走了两把。
一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来后圪蹴在货郎担前,趁老货郎扭头之机,抓了一把糖就跑,老货郎就撵,撵了十来步远,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领,小男孩就把糖撇了出去,老货郎骂了几句,又回过头说:“这些娃们子,赶紧给你拾去!”我们七八个孩子每人拾到了几粒糖豆豆。
抓糖的孩子吓哭了,他妈出来后和老货郎嚷了一阵子,几个老太太劝说着,平息了这场风波。
老货郎挑起了担子,喊着“麻钱头发换糖咧!”从村西头转向别村去了。
这个老货郎,听说是秦始皇陵北一个村的人,每隔四五天就来一次,这样大约有两三年。再后来到了春天,好长时间没见他来了,最后才听人说去年年跟前,上山割柴时滚沟了,人死了。
后来村上又来了一个摇拨浪鼓的货郎,他主营小皮球、洋茄子(氢气球)、叮当、娃娃哨,还有锥子针,顶针,针头线脑。他口里噙着娃娃哨,不停地吹着,就象百灵鸟的叫声,很好听,惹得一些小孩缠着大人哭着闹着,要买娃娃哨。大人不给买,有的娃还睡到地上打滚。大人很无奈,提起小孩在屁股上就是两巴掌,没好气得对货郎说:“跑来弄啥来咧,跑来惹娃来咧得是的?接接接!给娃买一个!”其实一个娃娃哨才五分钱。大人们日子很难,花钱不得不几分钱都要算计。买了娃娃哨,娃们忘了刚才屁股上的疼,高兴的蹦蹦跳跳,一会跑到村东头,一会跑到村西头,撵得鸡飞狗跳的。
有的娃拿着洋茄子,几口气吹大,然后一放,洋茄子口上扎了一个带膜的空心圆柱,气往出跑时像哨一样会响,就跟鸭娃叫一样。
那时候货郎担着担子转乡也没人问他们每天能有多少收益,我觉得他反正是给孩子们带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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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麦熟口,一个掂着长凳的外地人,喊着“起刀——磨剪子咧——”来人把板凳放在凉树底下休息。我很奇怪,这么热的天,他还戴着个布帽子?《红灯记》我在大队里不知看了多少回了,台词我都能记下,里面就有一个起刀磨剪子的,是个地下党。我想: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个地下党?在这里和谁接头来了?
许多大人孩子围了上来,有人问:“起一个刀子多钱?”
起刀人回答:“一毛”。
“你看八分钱咋样,我村有好几十张刃片刀子呢!”
“那成吧!”
各家都在街上买了几张没有开刃的刀子,如果在自家的磨石上磨快的话,就得花好多工夫的。如果用他的砂轮一起,就好磨得多了。
磨刀人右手转着摇把,砂轮就飞快地转了起来,左手拿着刀子,把刃子这边贴着砂轮,只见火花直射到他的手上,他来回移动刀刃,不一会,刀刃子就起薄了。我想,他的手有功夫,恐怕不害怕火烧吧!
整个中午,人围着他,你三张,他四张,磨了整整一个中午,全村的新刀子就磨完了。
磨刀人喝了口水,摘下帽子挠了一下头皮,我才看到他是个电光头(秃头),怪不得夏天还戴着帽子。
有的妇女拿着自家绞不下布的剪子,要磨刀人磨,磨刀人看了看,说:“两毛!”
“磨个外么就两毛,不磨了!”她嫌贵。
别人就给打个圆场,“一毛钱给磨去吧,你今晌午把钱挣美咧,全当帮个忙。给你都喝了几碗子水咧哈。”
磨刀人无话可说了,就给磨了。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农村人花钱不得不一毛钱、几分钱去算计,日子过得非常清苦,但孩子们不觉得苦,还整天快乐着。
8.手艺人
农闲时节,村里常来手艺人。
早饭时,就听见有人操着外地口音喊着:“箍盆——箍翁——了!”
就见一个半老头,挑着担子,来到了村口。放下担子,拿出烟袋,在烟布袋里剜一锅子旱烟,蹲在碌碡上抽着。又喊了几声,就见农家人从家里转出裂了缝儿的瓷水瓮,或者端出有伤的瓷盆、面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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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盆还是瓮打了,只要没彻底断裂,都属于此艺人的治疗范畴。他把瓮扣在地上,拿出一些粗竹篾,用破刀把竹篾再破细一些,给瓮拦腰编织一个竹篾腰带,为了结实,高瓮还要缠两道腰带,这样瓮裂的地方就得到了加固,如果在家不来回挪动的话,还可以用上个几年或几十年的。这是按腰带收费的,一个腰带两到三毛钱不等。
如果瓮是打成了两半,断零干了,手艺人还有办法,他把断口用刷子蘸清水洗净,涂上胶状的东西,粘好,再箍上竹腰带,这就要比前面收费贵上一毛或者两毛的。
活做完后,尽管原来讲好了价钱,村民取瓮取盆时还要讨价还价,往往为了五分钱还要费一番口舌的。给谁便宜了,手艺人就趁机说:“那给我在你家里倒上一缸子开水。”这个要求不用说都能得到满足的。
小炉匠也是挑个担子转乡的。一说起小炉匠让人不由得就想起了《智取威虎山》里的土匪栾平,他那贼溜溜的两眼,时常以小炉匠的身份刺探解放军的情报。
当然我面前的这个小炉匠和蔼可亲,与人们交流非常善意,并不具备栾平凶险狡诈的特征。
当年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这些手艺人到村,队长或者是民兵排长就要问他带没带盖着圆坨坨的证明,如果带了查看一下就算了,没带的话,就要仔细盘问,甚至还要报告给大队的民兵连长或治保主任,扣了担子,让其回家开证明去。开来证明,才能把担子返还。
小炉匠往往都是外乡人,因为担子的一头还有个小铺盖卷。
“焊洋瓷盆子洋瓷缸子洋瓷碗了——”
有人拿来了烂洋瓷缸子,有两个窟窿,小炉匠说:“两个窟窿焊好,不露水,两毛!”
“一毛五,能焊了焊,不行了就算了!”
小炉匠还是接了此活,因为是来村里的第一个活。小炉匠取出风箱和炉子,立即搭火,他烧的是叫无烟煤的,把焊锤放到炉子里,然后把缸子的窟窿周围的地方刮净,再从一个小瓶子里抽出下端带布布的铁丝,将布上的水水涂在窟窿的周围(后来上了中学,学了化学,才知道那水水是镪水,是盐酸和锌粒反应生成的氯化锌),左手拿上一块厚纸顶在缸子里面的窟窿,右手用滚烫的焊锤在焊锡块上一烙,焊锡就变成了白色的液球像一颗珍珠黏在焊锤上,往窟窿上一蹭,提起焊锤,焊锡立即冷却,就焊好了。再修理一下,使焊锡薄厚均匀,用砂纸打磨光,上下不到三分钟,可见此人的手艺不错。
接着人们接二连三地拿出了自家有窟窿的洋瓷盆子洋瓷碗等,排成队,等候修理。
小炉匠忙活了一个中午,才把这些活做完。我看他至少挣了两块多钱呢。是我们这里的农民一个星期的收入啊!
小炉匠那个小巧的炉子,小巧的风箱,精致的焊锤,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了他做活的流程,我想,我也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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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一听到“钉——锅——换—桶—底!”的声音,就知道钉锅的来了。钉锅人同样挑着担子,带着钉锅夹具。如手工钻子,铜钯子,铆钉,铳子,锤子,铁砧,腻子等。
手艺人以来,全村的孩子都围了上来,看热闹。
换桶底换壶底其实是一个道理,把原来的底起下来,桶就成了一个空心圆柱形,把最下面的桶沿用剪铁皮的剪子剪齐,再用钳子把剪齐的桶沿扭翻回去,把要换的桶底放进去使重叠的地方正好啮合,然后放在铁砧子上用铁锤子敲打,使缝儿合得严严实实,再用腻子刮一下缝儿,这样换的桶底,保证不漏。
当人们拿出来打了个缝儿的或者有个小洞的锅,钉锅人都有办法解决。裂缝他就会用铳子在缝的两边铳上两个洞,卡个双钯子,抵在铁砧子上,随着他手里的铁锤一阵叮叮当当,双钯子就铆好了,在缝上涂上腻子(油泥),用布擦净就好了。
锅上若是个小砂眼,钉锅人就会取出铜钯子,抹上腻子,铜钯子的中间是一个铆钉,里外都一铆就好了。这种修补,以不漏水为合格,当场试验,完毕付钱。这种补法是北方人常常采用,叫冷补法。
看热闹的小孩围多了会妨碍了大人,大人就会骂:“围得这严的弄啥呀,在是卖吃货的给娃吃下一个!”娃们就把围的圈子由小散得大了一些了。
我家由于人多,用头号大锅。现在看来,大锅就是由一个开口向上的抛物线沿它的对称轴旋转而成的。正好就是在他的顶点上有个较大的窟窿,钉锅的任凭使出回身的解数,都钉不好,还漏水。蒸馍的时候用烟盒上的锡纸一塞,勉强能用,但是很麻烦。我父亲想了想,等接铧尖子的来了再说。
等到秋收秋播完了以后,接铧尖子的师傅就来了,他是个大个子,挑着担进村,有时还带着他的儿子,不吆喝,直接和队长接头。队长不用说就答应了,因为方圆几十里就他有这手艺。若到别村去了,二回叫都叫不来了。他来,村上要给他派饭,提供住处,还要一个社员给他拉风箱的。
因为他每年都来,和村里的老年人都熟悉,一个老汉走过来,和他打招呼,说:“大个子,我那一回到县里去了,咋听谁说把你给死咧么,你这不是好好的么。”
艺人说:“外是个哈怂,我那一回见了他,骂他说,把你爷给死咧,得是的?!”
村上的烂铧、尖子已磨短的旧铧或者是有伤的铧,都聚到他跟前来了。儿子砸炭,这是要炼铁的,用的是焦炭。他搭火炉,一个队里派去的社员拉风箱。炉子旺了,他把旧铧的短尖子用锤子敲掉,栽在炉子上,用一个铁棍搭在铧上使之平衡。
把用不成了的烂铧,敲成碎铁,装在一个小坩埚内,放在炉子里用碳盖住,风箱不停地拉着,不一会,碎铁就融成了铁水。在地上掏个直洞,把铧尖的模具放进去,用夹子夹好。用长柄铁钳子夹住坩埚,去掉杂质,把铁水倒进模具,迅速用软鞋底衬着把烧红的无尖铧放到模具上溢出多余的铁水,用不了十秒,铧尖就接好了。去掉模具,把接好尖的铧放到地上冷却。
娃们都围着看,接铧尖人害怕火烧到孩子,就用烧红的铁钳蘸水轮向孩子,孩子就吓得跑远了。不一会,孩子们又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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铧比较多,常常一天接不完,第二天再继续。接铧尖子的活完了,我父亲把我家的大铁锅背来了,把锅底放在炉子上烧红,迅速取下来放在沙堆上,接铧尖人快速把铁水倒入锅底,用铁铲摊平。不一会就冷却成型了,这样锅就补好了,这种方法叫热补法,由于难度大技术要求高在北方不很普及。李谷一初出道唱的湖南花鼓戏《补锅》,就是这种方法。不过她当时不叫李谷一,而是李谷贻。
当时的在乡下走街串乡的手艺人,还有修理雨伞的,补雨鞋的,锻磨子的,打席的等。
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物质的极大丰富,这些手艺人在农村就没有了市场,自然就改行,另谋出路了,现在的年轻人恐怕永远也见不到这个行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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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杜浩荡,1959年生,1980年至今从事语文教学工作近40年。1993年临潼县教育局组织编写乡土教材《巍巍骊山》撰稿人之一。闲暇时写点生活感悟。)
(编辑:姜永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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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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