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家在辽南盖州城里,乡下的五叔每次进城到我家来,一进门便笑呵呵地喊我“小狗子!”
“谁是小狗子?”我气得鼓鼓的又不敢发作,于是一转身“噔噔噔”跑了出去。
可五叔并不介意,下次来照样笑呵呵的“小狗子”长“小狗子”短的叫着。我心中讨厌,可他是长辈且爸妈也没反感,我只能咽了。 那年,已是军官的我带着未婚妻到乡下去看望五叔,他一见到我,隔老远就高兴地大声喊道“小…”,忽然他停住了,狗字没吐出来,他拍了一下锃亮的脑门,拐了个弯儿把我的大名喊了出来,“志刚,你来了!”然后,锅碗瓢盆交响,山珍海味叠加,给足了我面子。
从此,他再也没喊我“小狗子”。
我一直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叫我“小狗子”?当我想问他时,他已故去了。
其实,我的小名叫“说子”。
父亲寡言少语,母亲低声细气,我的小名里也许寄寓了他们的一种期待。
似乎名字和命运有某种感应或联系,我这一辈子真的说了太多的话。
作为主持人,我经常主持演出、婚礼、酒会;作为记者,我经常采访、演讲、授课;退休后定居北京,参加了区里宣讲团,在北京宣讲大赛上被评为了“北京市优秀宣讲员”。而今,我又成为了快板书演员,一年七八十场的演出,不知说了多少话。 有一个叫红酒的女网友,曾在网上盘根究底的问我是做啥的。我说“耍嘴的”。她不信,又问我“没听说过有这个职业呀?”我说:“相声演员是不是耍嘴的?播音员是不是耍嘴的?……”她沉默了。
我的左耳边有上下两个黑痣,妻说:“那是个冒号,你一辈子净说话了。”
我因说话而名。
我骄傲,我是“说子”。
其实我原名叫姚振刚。
1972年12月,我被解放军某部征召为文艺兵。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接到通知后匆匆赶到武装部。进门就体检、然后发军装,接着接兵的朱班长通知我“明早7点出发”,并塞给我一张入伍通知书。
一切太匆匆。
我打开入伍通知书一看,我的大名姚振刚被写成了姚志刚,我赶忙对朱班长说,“哎呀,错了。”
朱班长问“什么错了?”
我说:“名字写错了,我叫姚振刚。”
朱班长一把从我手里拽过入伍通知书,转身就往外走,“我去让他们重写一张。”
那一刻,我脑子里不知哪根弦扯了一下,“志刚志刚,志气刚强”,我喊了一声:“朱班长,等一下!”
朱班长停住了脚步。
我说:“不用改了,从现在起我就是姚志刚了,这个名字可以激励我奋进。”
朱班长把入伍通知书还给我,两手把着我的肩膀和我对视了一下,点点头,啥也没说。
就这样,我摇身一变成了姚志刚!”
1989年夏日的一个傍晚,我下班刚到家,就听见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抓起听筒问道:“哪位?”
电话里传来一个好听的男中音,“我,姚志刚。”
我有点恼怒,“开什么玩笑?!”
那个男声“我真的是姚志刚。”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辽宁新诗学会的理事里有两个姚志刚。
我惊喜地喊道 ,“你是抚顺的姚志刚?”
“对,是我,是我。”
我问:“你在哪儿挂电话?”
他说:“我就在你们报社传达室呢。”
我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他说,“我明天一早就走。”
我说:“你等着,我马上回报社。”
15分钟后,我见到了抚顺来的三十左右英俊帅气的狱警姚志刚。
我把他请到了小龙园饭店,边抽边喝边聊。
我问他,“你来营口做什么?”
他说:“卖书呀,卖我的书。”
我有些诧异,问道:“你在哪儿卖?”
他笑嘻嘻的说:“高中门口,签名售书。”接着,他加重了语气说,“大哥呀,这年头咱得推销自己。”
“推销自己?”我心中有点震动,似乎有一种新鲜的东西撞击着胸口。
接着,他送我一册他的诗集《活过爱过》,扉页上写的是:赠姚志刚,下面署名还是姚志刚。
我也送他一册我的诗集《辽河风》,扉页上写的和他一模一样。
我俩相视一笑。
接着,我们海阔天空,谈国家大势,谈辽宁诗坛,谈写诗的那些女人们......
夜深了,我俩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小龙园,桌子上留下了八九个啤酒瓶子和一个盛满了烟屁股的烟灰斗。
两天后,一个朋友告诉我:市图书馆读者书店的橱窗里并排摆放着营口姚志刚的诗集《辽河风》和抚顺姚志刚的诗集《爱过活过》。
我去看过,真的。
2014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参加了一个快板邀请赛,并获得了一个创作奖。
拿到了大红的获奖证书后,打开一看,耶,我的名字姚志刚被写成了姚志钢。
我有点生气,要求工作人员更改,但被拒绝了。
一个男生笑嘻嘻的对我说:“偏旁变了读音又没变,将就着吧。”
“这不是我!”我愤怒地将证书摔到了地上。
他们依然沉默。
终于他们说了实话,这次比赛是三个单位联合搞的,再跑三个单位去盖章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
我说:“我不要了!”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我的心底倏的蹦出一个念头,这事儿出了门就是往事了,明天已如过眼云烟。又何苦呢?
想到这儿,我回身走过去,将证书拣了起来,掸了掸。
我走出剧场大门,我再没想过这件事儿。
如今,那个证书也不知弄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