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法兑现的承诺
有时候,一个猝不及防的变故让人扼腕喟叹,本以为很牢靠的心愿,眨眼间却成了永远的遗憾。
1995年3月27日上午,我刚走进办公室,就见王主任很是慌张地推门进来说:
“厂长,孙师傅被车撞了,现正在医院抢救。”
我当时蒙了,你说什么?
王主任说:“孙师傅今天早晨买回早点的路上,被一辆急驶的摩托车撞飞出去10多米远,生命垂危。”

当我赶到病房,只见原本精神矍铄,目光炯炯的孙师傅,突然间变成了人事不知,浑身插满管子,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并且已经出现了生命垂危的征兆。
已深度驼背的师母由孩子们搀扶着陪在病床前,一时充满了哀号之声,其状之惨,让人不忍目睹。
我托熟人找了主管大夫,只见他摊开双手,无奈地摇着头说:
“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尽最大努力抢救;你要让我说心里话,我只能告诉你:他活过来的可能几乎为零。”
走出医院,已是夕阳西下。我推着自行车走在马路上,内心充满了哀伤,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车水马龙都在昏暗的暮色中模糊不清。
自1972年刚建厂时,孙师傅就担任技术负责人,用现代的称呼应该叫技术总监。从几十人的作坊式小厂,到带动从业人员近万人的全省龙头企业,他是工厂的开拓者和引领者。

他是工艺美术大师,经他组织创新的产品曾多次获奖。在他的影响下,两次全省产品创新和质量现场交流会在我们厂召开。
他曾手把手地教我技术,是他介绍我入党,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一直是我领导他。有时见我工作方法简单粗暴,意见产生分歧,我又自以为是时,他只好拽着我找老书记评理时的尴尬,仍记忆犹新。
1980年,我因为“提拔过快”,被免去了一切职务,那无疑对他是一个机会,可以顺理成章地去掉‘副’字,接替我担任生产技术科长了。
只见他那段时间的表情紧张严肃,甚至有点愁眉苦脸。他返复找老书记,老厂长,甚至挨个找局长“举报”我。
多年后老书记临退休时,给我透露了他举报我的内容:“小昌是个难得的人才,也可以说是我们工厂的希望,求领导不要免他的职。”
后来厂领导果然让他担任生产科长,他却坚辞不受,甚至倔犟地说:
“就是开除了我,我也绝不当这个科长!”直到三年后,我被从农村加工厂调回厂里,科长一职破天荒地空缺了三年。
1992年,我担任厂长时,孙师傅早已退休。翌年,厂里新建起了住宅楼,分房时,有人说他不够条件。
理由有二;一他是单身,(双职工才有分房资格)二是他已经退休6年,如果给他分配了住房,那些已经退休的老职工都来要住房怎么办?这的确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我思虑再三,还是强调了几十年来,他对工厂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我在厂领导班子会议上说:
“要论对工厂的贡献,孙师傅远比我们在坐的各位领导成员都大很多,如果有人自己觉得能比过孙师傅,那就让他来找我吧!”
我的意见得到了丁书记的大力支持。于是,孙师傅便以排名第一的资格,挑选了一套心仪的住房。随后,他就从老家接来了老伴儿,渡过了一段他一生中最舒心却短暂的快乐时光。
1993年至1996年间,是我们厂发展的鼎盛时期,市场好到当年底,就已经把第二年的定单排满了,广大职工的工资收入也已到了令外人羡慕的水平。
然而,孙师傅却在市场那么繁荣的形势下,敏锐地觉察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他说:
“改革开放的深入,必将使得劳动力资源成本大大上升,这将对我们这些手工业,或半手工业带来巨大的冲击,其后果,将使一些劳动密集型产业逐渐被市场淘汰。
因此,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大力研发新产品,生产一代,研发一代,只要手里有新的产品,新的技术,我们就能在“市场经济面前,立于不败之地。”
他怕说不明白,在家里写了2000多字的“发展新产品建议书,给我送到了厂里。
他始终是我们厂不拿报酬的高级顾问,在一些技术,产品质量,以及技术创新方面,还一直依赖于他,特别是有些重要外商的工艺要求和合同的洽谈,都仰丈于他。
有一位之前在山东订货的外商,在上海交易会上看到了我们厂的展品后,非常满意,急忙通过省外贸要求订货。接通知后,我迅即和志杰哥接上孙师傅去了涿州(当时是全省进出口商品基地)。
孙师傅虽然已是66岁的老人,但在谈判席上依然是思维敏捷,用语巧妙,在关乎工厂的利益上分厘不让,就连资深的外销员都点头叹服。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返复磋商,最后还是在欢声笑语中签下了1400多万人民币的合同。
离开五星级的东方宾馆,我们一行四人可算得上是兴高采烈,找了一家洁净的小吃店,给孙师傅买了两包云烟,点了他最爱吃的捞面条,又给志杰哥要了两瓶啤酒。

等我们吃饱喝足,已是下午两点多钟,汽车上了京石高速,阳光透过车窗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志杰哥或许是因为啤酒的作用,已率先进入梦乡,我也有了些许困倦,只是孙师傅仍是两眼有神,丝毫看不出他有疲惫之感。
迷迷糊糊中感觉孙师傅拍我肩膀的同时喊道:“小昌,小昌!醒醒!”
我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孙师傅?”
他指着写有(清西陵)路标的牌子说:“小昌,你带我去清西陵玩一趟吧,”
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说:
“行,”并冲着开车的刘光贵说:
前边服务区停一下车,解个手,顺便问一下去清西陵还有多远?
光贵回到车上说:“到前边易县口下道,去清西陵还有87公里。”
我低头算计了一下,现在已经4点多钟了,再行驶一个小时,到了清西陵天就快黑了,另外,明天上午局里还有个会议。
于是,我便对孙师傅说:今天咱不去了,等过了这几天,我带您不仅去清西陵,去五台山,还有华山,玩一大圈怎么样?
孙师傅听了,异常高兴地笑着说:“好啊!好啊!”
我总以为来日方长,却不料生命无常。对他的承诺,成了我永远的遗憾……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带他去看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