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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家往事
文/鲁汉
第一辑
晚清腐朽引来虎狼争食、民国乱世军阀争地夺财
第一章
老先生义愤回家、乡里人亲友叙旧1930年
家乡的民歌：
这里本是一方净土，
红红的高粱黄黄的谷，
遍地的大豆拉不尽，
花生堆满农家屋；
冬季里，
家家无事享安乐
烧红了黄泥小火炉。
炒熟了花生端上了炕，
拉呱、拆字、看闲书……
小孙子围着光淘气，
搂着脖子啼吸哭：注、
“今年的压岁（钱）给多少？
到啥时咱再过十五……”
注：啼吸，方言:小孩子对大人耍贱、讨要喜欢物件。
话说天津是一个大都市，是中国的晴雨表。中日“甲午海战”之后，北洋水师一败涂地，在这国乱民慌的局面下，资本家为了保存实力，实行了“解散工人，减缩开支，以渡时艰”的办法。
有一个惠民籍的先生，姓朱名福岭，字秀峰，在天津某肥皂公司任先生，专管账目，往来函札、员工的履历等文笔事项。亲眼目睹外国鬼子横行街市，无法无天，大好城市每况日下，一颗自尊心甚是不安，自身不保，何谈救国，老先生撵转反侧，夜不成眠。就在国乱民怨之际，不等东家说话，提前写了一道辞呈，当面向东家辞职，打点回家。
朱老先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从天津上了火车，到济南转乘木船，沿黄河东下，驶到台子·崔常码头下船，虽然经过几个旋涡暗流，还算有惊无险，下了船，长长出了一口气：可算到家了。
朱老先生的故里，惠民县城南六十里“约”字乡，村名兰家，据老辈人讲这里已有五百余年的历史了。是一兰姓祖人，从河北枣强迁过来的移民，刚到此地，荒无人烟，就以兰姓为村名，在此立了村居，后来又有曹姓，一康姓迁此居住，因此地发生过瘟疫，二姓俱已消亡。再后来朱姓就来到这里落户，据说有“兰”拦着，朱姓竟兴旺的发展起来。康（糠）被“朱”（猪）吃掉了，曹（槽）被“朱”（猪）踩烂了。后来杨姓、刘姓来到，紧挨着朱姓落户，说是杨（羊）和朱（猪）作伴来了。刘姓是来看护的，由此村里竟兴旺起来，并且非常的和谐，犹如一姓至亲。李姓是本地王判镇人，来得较晚。
老先生朱福岭，生肖属龙，光绪六（1893）年生，年近四十岁。高个子高额头，尖下骸，月白土布长衫，双莲子黑布布鞋。面目和善，谈吐文雅，惠民话语中，无意带着几句天津味和文词。他的日子虽贫，又无功名，可他饱读诗书，精通文史，农家日用婚丧礼仪，样样精通、更兼一手工笔正楷，人见人喜。天津十多年间，又在肥皂公司管理账目，招待应酬，多年来练就了一身的应酬本事，家里外头都随心应手。他的到来，无疑会得到乡人的欢迎和尊重。老先生朱福岭憧憬着家乡的儿时光景，向往着回家老少团聚，家里有十二三亩地，沙地薄产，地虽然不多，五口之家，也能衣食足用的。
朱老先生的父亲名讳朱文友，去世的时间是在他和弟弟去天津之后，他刚进公司各项工作还不熟悉，手头营生还没有铺开，一时舍不得、丢不下、走不开，只好让弟弟一人回了家，幸好那时老先生的夫人身体还健康，又有大女儿、二女儿都在身旁，有老太太指挥着，院中（本族人）风气又好，谢客、公事的搭理弟弟办的也算顺利、体面的办了过去，把老人发送到了祖茔。
老爹的去世，使坚强的母亲超负荷的劳作，落下了一身的病。担心的是母亲已经八十的人了，不停地吸烟，又有痨病，昼夜的咳嗦，折磨着那瘦弱的身体。几年没有回家了，只是那不按时的书信，廖薇透露一点信息，真有“家书值万金” 的感觉。老先生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儿刚好进学，是本村一个叫刘吉顺的先生，虽然文采可嘉，因没考上秀才，只有在村子里设馆教学。小儿子还在怀抱之中；这时两个大女儿、都已出嫁，小女紧贴奶奶身边，一时不能离开，只有她才是老人的依靠。
时隔不久，老先生的夫人又病倒了。那是在生小儿子（5月13日）之后，正好麦收季节，大女儿、二女儿都已出门。家里缺人手，身边只有三女儿一人，大儿子才七岁，是一家人的宝贝，正在淘气的年龄，老太太又一刻离不得人，有些事夫人不得不自己去干，尽管身体不舒坦、也就慢慢的忍着。没成想坐下了病，造成了终生遗憾，不到一年卧床不起，汤水不进，还不到四十岁，就离开了人世。人生有三大不幸，老先生中年丧妻，算是参上了一项。尤其是撇下一窝孩子，散手西去，这也是他急急从天津回来的原因之一。
老先生弟兄二人，弟弟朱福峻，也在天津谋生，他人过老实，不善言谈，文化不高但也能记账，书札往来均能回复处理，是一个闷头做事的人，又找了一个内里高傲的内当家，膝下三个千金，更是以母为尊，这样他也就只有扎扎实实做事、干活的份儿，等来了客人时才是他说话的时候。
老先生的叔伯哥朱福春，膝下也无有儿子，三个女儿都已适人，都是当地实实在在的庄户人，福春老人过世后，宅子也就都归在了朱福岭的名下，由大儿子朱孝尧打幡领葬，因为家族里就孝尧他弟兄两个。按旧礼的远近、外支是不能接管的，农村的风俗管这种关系叫“继祠”，对财产的接受称“䞍受”。接受人的义务是要对去世之人养老送葬，按节日，进行祭祀，对其后人（女儿）年节来家（主要是上坟燎纸，祭奠爹娘）要好好接待，家宅留给你就是为了留个留个娘门，婆家有红白大事，照常行帖下礼，来往回拜，不能推诿敷衍，如同骨肉己出，才算明事理。
朱老先生所在房居地址在村子中心，南北一条主街，都是朱姓，村人都称这里为“朱家胡同”。朱家胡同的名人、秀才，又是财主叫朱安荣。
当地有名的秀才朱安荣，也是朱福岭先生的北邻居，是当地有名的秀才。朱安荣按辈分是下辈，因为他家是财主，世世娶妻早，得子也早，逐渐的往前赶，儿子是早有了，那辈分可就提前了，成了晚辈，穷人家的儿子还没有成人，他的孙子已经结婚了，所以虽然财主，见了面，礼节上也得尊称长辈，感认下风。按朱氏谱续：文、福、孝、安、乐，忠、恕、志、向、善。秀才朱安荣叫朱福岭爷爷，岁数上秀才还长老先生五岁呢。
朱秀才和老先生很谈得来，二人常常一块对弈，时而也经常在一起喝上几杯，由于是紧邻，秀才又不太出门，普通人也很难到他家来，老先生和他是棋友加聊友，天津的时局，街头见闻也就为秀才做了开心之乐，随着时间的推进，也就成了莫逆的朋友。
朱秀才家虽富裕，但人丁不旺，他一直是单传，当下的他有了两个儿子、两个闺女，秀才真的很高兴，天天乐的合不上口。大儿子安分守己，虽没有成名，但也不是花天酒地的纨绔之徒，非常的仁义，在村里口碑很好，这也使老秀才非常的欣慰。二儿子就有点使他不大称心。二儿子好友爱贤，四处交友，经常受到秀才的管教。慢慢的不在家，后来闹“事变”，乱世的英雄，最终在南京落了户。
随着世变，秀才的家势逐年下落，到1936前后，土匪张希仁部与赵纯达勾结，闯进家来打乱了他安静的生活，绑走了他可爱的二女儿，吓疯了他的大女儿，为赎女儿，家里卖田卖地一下子一贫如洗，这样也不算完，女儿的遭遇使她身心俱废，费尽心力花钱把二女儿赎回，到家后不管怎样调理，终没留住，舍他而去。大女儿疯疯癫癫，没有人能伺候得了，就好歹找了门亲事出了门。
秀才的书法是名副其实的，是众目所望的墨宝，可惜正逢乱世，没有留下片纸字墨。秀才的晚年不是幸福的，无可奈何的离去，家里卖了些地，虽说体面的送了葬，个中总有说不出的遗憾。不曾想这一折登，为以后的事变，划为贫农成分提供了条件，给后人造了福，这是后话。
秀才家是两个院，靠南北大道一进大门来便是庭院，东西向，北房是客厅五间，也是秀才的卧房。西屋带大门，南屋是儿子的居室。整个院子是东西长，南北窄的庭園。这前院没有东房，东房的位置便是二门，进二门就是东院。
东院是南北向的。北屋是二层小楼，是女儿的闺房，南部是花草珍奇，也就是农家花园。
秀才的对过大门路西是朱孝礼，是一家殷实的庄家户，他和秀才家对门偏一点。农村风俗，大门正冲着叫“对门食户”，是犯大忌讳的，所以必须偏一偏，但又不能冲靶子墙，那样也犯病，叫“碰头磕脸”，就会灾星不断，最好是冲影壁、或山墙。秀才家的大门就对着朱孝礼的南屋东山，朱孝礼的大门就对着秀才家的西屋大墙。
朱孝礼又比秀才大几岁，他的夫人一连生了七个女儿，朱孝礼总是愁眉不展的，他的家庭几代都是单传，到这里莫非要断代不成吗？这在那重男轻女的时代，无后为大，是“三不孝”之首啊。在众亲友的撮合下又成就了一门亲事——为着传宗接代又找了一个小夫人，老天保佑竟然第八个生了儿子乳名“连生”，希望再来一个儿子，随后却又添一个女儿取名“小九子”，这儿子就是下文提到的朱安邦。
朱孝礼的宅子在朱家胡同是最大的，五间北屋白灰青砖十三行加一甃（州）的碱脚。砖挤镢子三番檐，白灰抹墙。南屋西头带厕所，西屋三间，两间是头牯栏、一间仓房，东屋火屋三间带朝东的大门楼，气势比秀才家还排场。
回头再说朱老先生妻子、她的娘家是油坊路村，一户诗书之家的女儿、家中世世教书育人，算是诗书门第之后了。这是一个小村子，和双井路本是一家，因家中开着油坊，昼夜不停地操作，人来车往的嘈杂扰人，就搬出来在自己的地里建厂，时间久了，积聚成村，就称“油坊路”村。
说着双井路，这可是一个有着名望的村子，此村有着神奇的两眼水井，仅仅相隔有三几米远近，出奇的是一口井是甜水、一口井是苦水。苦水并不苦，是咸的，能洗菜、洗衣、饮牲口……人是不能喝的。因为紧靠着的甜水井，也就用的很少，只是打水人多的时候，为节省时间，那饮牲口的、闲用的才不得已打这苦水。
村子是“双井路”，可那水井已历史久远，这井并不是路姓所立，人们在掏井的时候，发现在井底的壁砖上刻着“许氏井”三个字。问遍这村中的老人，并没有人知道许姓之人，也没有听说这方面的传说或故事。看来双井路历史久远，有待高人考究。
双井路的始祖和李庄镇的大路村出自一人。都是自枣强都是自枣强县移民过来的，是兄弟两个，大哥路居仁在大路村定居下来；弟弟路居义来到这里，定居这村就是双井路。这路姓在此地人丁兴旺，号称“五路”同宗（枯衣路、油坊路、屯里路、大路、双井路）。其实有些个不带路字的村子，路姓也是很多的，如：三皇庙、官道冯、西湖家、香胡家、王泗泉、肖圣庙等都是大路、双井路两村的分支，是先后从两村迁徙出去的。
路姓人才济济在二十世纪的百年中，名人辈出，如：随军南下的路佃华，职务到了厅级的干部；惠民县人大主任路福增、对越反击战的模范团长路风发（官道冯）和研究史志的儿子路蒙公、青岛市文化界的路美珠（三皇庙）、援藏归来的市级干部路灿新（大路）、统战部退休的路好林（双井路）……当地地方名人更是多的数不过来，可说是精英荟萃，豪杰如林。说远了，回来再接老先生一段。
每年的正月初四，朱家胡同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出嫁的闺女、女婿回娘们给岳父母拜年。朱孝礼家八个女儿；老先生兄弟三人也九个女儿；秀才的两个千金（没有出事前）；胡同北头的朱福五先生弟兄们的女儿，算来将近三十个从小长大的闺中密友，走娘家聚会自然亲近，再者正在妙龄、因为过年，都是极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都在极力表现自己的婆家，不用说话都在夸自己婆家的好：有富家、有商家、有贵如珍品的独生宝贝，再有就是没有出门的，也在及妍之年，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年龄，自然是非常靓丽可观的。
老先生的回家，使家里有了主心骨，他虽然没有干过庄稼活，然而，老先生头脑灵活，一看就明白，庄稼的耕耩锄割，春种秋收、十二三亩地，关键是掌握火候、种什么品种，用几天时间。他要靠亲友和街坊的帮忙，凡事避开农忙不与人爭时，比如耕地有五天即可耕完，在别人还没有开始的时候，牛闲着、犁也没有开用，这时你去借别人家的牛和梨耙，都是很高兴的帮你的，等你干完了，别人也就开始了。你还可以根据你的条件，主动的帮助亲友们，起到回报的作用。这一方式也可延伸到种和收的方面去，只是锄地，老先生总是比别人多锄一遍的。不等别人下锄，他就开始了，锄的早，草没长起来，别人锄过去，他地里的草就长起来了，避开高峰期，再找人多锄一遍，地可少长草的。如果少锄一遍，就有可能荒地绝产。这样他侍种的庄稼就不比别人家的差，所以老先生回家后，家里明显的有了起色。
人生都有顺境和逆境两个阶段，老先生这是进入逆境了吗?人在逆境就如逆水行舟，要加倍的小心，更要驽誠用力，各项要办的事由、少去开办，以挨逆境过后再行发展。
老先生向来是以善行著称的，村人邻居、街坊时有碰碰撞撞的事情发生，少不了找老先生出面说道说道，写写算算也是常事，老先生是非常谦和的，有请必到，而且不论难办易办，逢事必有善果，他的诀窍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好汉怕调个，把道理讲清楚，耐心、细心、加诚心，光说有利对方的好话，用他那在外多年，见多识广的经历，也就慢慢地感化摆平了。
街坊们都愿意和他交往，除去秀才之外，刘吉顺老学究也是他的密友，刘先生教书多年，在村里是有身份的人，但和朱老先生在一起就平和的多了，没有学究的架子，一口一个“仁兄”的称呼着，实际上刘老先生要比朱老先生大三、四岁呢。
老先生的好友还有刘吉德、族弟朱福五、朱福经；南邻居李继珍、忘年交李继升……
2023.5.16
【作者简介】：鲁汉，姓名赵化美，惠民县人姜楼镇人，喜文史，山东省、滨州市诗词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乡村纪事：《惠民乡风》、《刘冲还村事》、《生产队》三部作品，诗词一千余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