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琐忆
文/杜浩荡
娱 乐
阳春三月,场里的油菜花开的金黄,蜜蜂在菜花上忙碌着。天,瓦蓝瓦蓝的,好像在场的那一边,手一举就能够着天。天上的小鸟,自由飞翔。饿老鼠在高空闪几下翅膀,盘旋着。我们看见了,就喊:
“饿老鼠,
打鸡娃,
你妈肚里一个黑疙瘩”。
这样喊,无非是对它的厌恶,厌恶它抓自家或邻居家的鸡。饿老鼠若在低空盘旋,它将瞅准目标,俯冲下来就要抓鸡了。
读书后,才知道他叫老鹰。老鹰晚上怕受到人的攻击,它往往夜里独居在一棵高大的树的树梢,只有在树叶子落了,冬日暖阳的早晨,你猛抬头才可以看见,哦,老鹰站的那么高!
这些年来,再也看不见这种生灵了!
燕子忙着衔泥,修补自己去年的窝。在筑巢的同时,也在空中捉着虫子,时而斜上,时而折返,时而横飞。
黄莺亮着它的歌喉,在呼朋引伴。它把巢筑在高树的细枝上——它是怕顽童掏它的窝。
一场春雨过后,小麦返青了,田野里绿油油的一片。路旁的小草也获得了生机,竞赛似的生长着。

八九岁,十来岁的孩子滚铁环,一个跟着一个,绕着场转。看谁跑得快,看谁滚得路长。
几个大点的孩子再打尜。尜就使用二寸长的木棍,把两头剁尖,用一尺五或二尺长的木板击它的尖,它就弹得高或者很高。在地上画一个方框,叫“月子”,把尜放在“月子”中,击一下,尜飞起时,再用木板扇一下,然后把木板压在“月子”的任意一个边上,对方拿起尜碰木板,若碰到木板或者尜进了“月子”内哪怕是压了“月子”边线,就算对方赢了,就轮对方来打。若未碰尜板,也没进月子也没压月子的边线,打尜人就用尜板击一下尜,尜在空中时能扇一下就扇一下,打尜人看远近,向对方要五丈,六丈,对方觉得有五丈远,就给,若觉得没有五丈远,就要用尜板来量,若够,还由打尜人继续打;若不够,就由对方来打。谁先锁柜,谁先满,谁赢。刚才那叫一打一。把尜放在月子内,用尜板击一下,在“月子”外再击一下,用尜板再扇一下,叫二打二,余类推。玩时可两人一家,三人一家。有五丈锁柜十丈满,也有十丈锁柜,二十丈满的。
这个玩法也很危险,有时用力扇尜的时候,扇到了别的孩子的脸上鼻子上,扇的他鼻子口里的血,回家把脸一洗,(不敢让大人看见),继续打。

另一个娱乐方式就是“打猴”。用胳膊腕子粗的寸半长的木头,把一头削成圆锥形,但锥尖不能太尖,有小拇指尖粗就行,这个玩具就叫“猴”。普通话里叫它“陀螺”。把“猴”缠在鞭子上,右手把鞭杆猛一抽,“猴”就在地上飞快地旋转起来了。为了使“猴”转得更欢,就给锥尖上镶嵌一个架子车珠子,“猴”与地面的摩擦力就会减小,转得更快,用鞭子越抽越欢。它不但自转,还公转。若抽的不及时,或者用力过猛把猴抽到柴堆里了,“猴”不转倒下了,就算打了一鞭。
娱乐的方式还有骑驴,骑马打仗等。
女孩子的娱乐方式就是跳房、抓子、踢毽子、反绞、打沙包或者跳皮筋。
这些游戏正玩得热闹的时候,往往就让家长断到地里挑草去了。

我们村里还没有通电,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一面生字,或做两道算术题,家庭作业就完成了。因为怕浪费煤油,就睡觉了。那时候,还没有“媒体”这个概念,农村也没有报纸,信息闭塞。有耳机的家,孩子从耳机里听到很多新鲜事,在我们面前炫耀。如我国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天,还能播送《东方红》乐曲。
大队购置了扩大机,各村安一个高音喇叭,才听到了省内省外乃至国家的大事。扩大机也成了大队干部彰显权威的平台。表扬那个生产队搞得好,批评那个生产队工作拖拉。
“喂,今天下午在大队部召开各队的队长、指导员及一揽子干部会议,一定要按时参加!”
“喂,大队治保委员会今天晚上要对各队的四类分子进行训话,勒令各队的四类分子务必按时到场接受訓话!”
后来舌簧喇叭安到了各家各户,接收的是县广播站的信号,由各公社放大站放大再传到各家各户。县广播站每天三次播音。天没亮一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晚上这次人都在家,内容也不多,播送本县新闻,接着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各地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最后就是文艺节目,播放秦腔、碗碗腔、眉户等陕西地方戏曲,农民都爱听本地戏曲节目了。

常播放的唱段就有李玉和、李铁梅、杨子荣、少剑波、郭建光、沙奶奶、雷刚等剧中人的唱段。听着,也学唱着,觉得很过瘾。
我看的第一场电影是《地道战》,是在下和村看的。感到电影里的人都和真的一样。知道了日本鬼子山田,走狗皇协军司令汤丙会,他的两句台词:“高家庄,高!实在是高!”至今记忆犹新。看到我们的人打得鬼子落花流水,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看这个电影,我们只知道穿黄皮是敌人,老百姓装束的是我们自己人。电影里的那首插曲太好听了。
“太阳出来照四方,
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
太阳照得人身暖哎
毛主席思想的光辉照得咱心里亮……”
以后相继看了《地雷战》《小兵张嘎》《鸡毛信》《打击侵落者》《奇袭》等与战争有关的影片。农村题材的电影有《李双双》,那时仲星火这个演员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说那里有电影,村里的大娃小娃一溜一串的都跑去了,有跑七八里路看的。有时得到的消息不准,跑去了却是有电没影,白磨鞋底。
各大队也都有文艺宣传队,排了很多文艺节目、还有本戏如《红灯记》《白毛女》《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丰富了农村人的文化生活。

生 计
我们这里都是旱原地,是靠天吃饭的,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景,夏粮一亩地才打上一百多斤,秋粮从1966年到1976年这十年都是颗粒无收,眼看着玉米苗长到二尺高,有时还长到了吐天花,由于天旱,天花就是吐不出来。玉米就被无情地旱死,只好把秧苗拔掉。村里唯一的一口老井都干了,饲养员就把辘轳锁起来,得先保证饲养室的用水。饲养室绞完水,社员各家才能按排队次序排队绞水,去得早的人还能绞到两桶清水,后面的人从井里绞上来的水稠得就像面水子。小孩子都知道愁吃愁喝,珍惜粮食,不浪费。一个馍渣掉到地上,都会捡起来,吹一吹,吃下去。
说到吃的馍,用玉米面、黑面、甚至把碾了米的糠都和黑面搅在一起,这样的面没粘性,攥不成个馍样子。冬季冷馍硬的能打狗,每个孩子拿出来的馍没多大差别。如果有白一点的馍,是不能拿到人面前吃的,怕别人说自己家富有。

每年短半年的粮食,靠山吃山吧。春天苜蓿长了上来,时常就有人偷苜蓿,拌一把面蒸麦饭,苦度时光。
我们这里还有杏园、沙果园、柿子园。杏有菜籽黄、麦熟黄、老婆面、红杏、银杏等。熟的最早的是菜籽黄,菜籽一收就黄了,看园子的往往是一些老头,眼不好,走路摇摇晃晃。孩子们往往趁看园人瞌睡或者不注意时就溜进了杏园,在树上不出声地摘,还有放哨的。口袋装满,溜出杏园,分给同伴。看园人还未发觉。
搭镰割麦时,麦熟黄杏就黄了。孩子们早就馋得直流口水。还是用同样的办法偷杏吃。
麦子正收着,银杏就黄了,大人们要到杏园割麦、拉麦,能接近杏园,他们尝两个,看园人是允许的。吃的同时,也给口袋藏上几个,拿回家给孩子吃。
孩子们由老师领着拾麦,队长批准每天给孩子们一笼杏,老师分给学生吃的。小时候,没少吃杏。

杏由社员卸下来,拉倒西安的果品验级站,他们给果品验个等级,给个价钱,再由社员拉到果品店。结清手续,就回家。
放暑假时,树上的柿子没熟就落下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这样的柿子能做醋,大人小孩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半夜就有人去拾。你说你起得早,打着手电,谁知没进园子,就看见有手电在园子里闪烁了。
拾到的柿子,倒在瓷瓮里,任其发酵,等到冬季拌些一寸长的麦草,用瓦翁淋下来,就是柿子醋,装到坛子,用架子车拉到渭河北,像新市、油槐、栎阳、雨金等这些产粮区,换些麸皮或玉米以充饥肠。会换的三四天就会回来,不会换的五六天还不得完,拉回家的也有。
到了秋天,柿子园里就有了“蛋柿”,有的柿子就在树上裂口,慢慢变红、变熟,这种柿子当地人叫它蛋柿。“蛋”字是不是这样写,我没有考证,但贾平凹在他的《商州初录》《商州又录》《商州再录》里是这样写的。
9月份后,蛋柿多起来,特别是下了连阴雨后,就更多了,满树都红了熟了,摘也摘不完。本村人可以随便吃,“只准肚饱,不准怀揣”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有的人一次就要吃上二三十个,直到吃饱为止。其实是为了给家里省粮。

冬天树落了叶子,柿子还挂在树上,集体摘下来,大部分卖给果品店了,剩下的按人头分给各家各户,把生柿子搭个棚子棚起来,让它慢慢熟。熟柿子大人就让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男孩用自行车带上到县城去卖(大人是不能歇工卖柿子的),我在临潼火车站、西铁一处、新丰机筑处、县街道和同伴卖柿子,顾客好的照数给钱,遇上比我们高一头的痞子,他吃了半会,一分钱不给,撒腿就跑了,能有啥办法?两个半笼子柿子完了,一数钱,还不到两块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拿回家全部交给父母。当时一块钱称6斤盐呢!
后来我们同村十几个娃,利用星期天,骑上自行车,带上两笼柿子,到陕西最大的堡子——西安城里去卖。十多个男孩子结伴而行,半夜两点多钟出发,走上四个多小时,到了西安城,城里的人有的还在梦中。路上走的很慢,因为火晶柿子很软,皮很薄,易烂,所以骑车子的速度跟人走一样,不能快。到了西安,各奔东西。穿越在西安的大街小巷。
当时卖1毛钱3个,或者4个、5个。西安城里上了岁数的人大多是好人,公买公卖。可是也有60多岁,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很不地道,欺负从农村出来经受磨难饥肠辘辘的孩子。一次,让我把稍微有点伤的柿子白送给她们,我不给,她们几个就说我:“农民都是啬皮!”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毕竟在她家门口,她仗势欺人,我不敢还口。他妈的,我们容易吗?半夜三更就起程,便宜点卖给你也就罢了,让我白送你?还骂农民是啬皮?你们大方?大方咋不见给农民喝口水?农民咋了?往上翻三辈,都是农民。你们是忘了祖宗的农民!瞧不起农民,就是对祖宗的背叛!我一想起这,就感到气愤!

在背街小巷转了一天,见到市管会的人就躲,见到硬茬就得让,还会被一些小混混偷抢。一天下来,两笼柿子卖了6元多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全拿回家,交给大人。大人说,不错,长本事咧!能在西安卖柿子了!大人卖柿子不怕小混混,能镇住,抠的也紧,两笼柿子能卖9到10块钱。
农民进城看尽了市侩人的眉高眼低;城里也有很多好人啊,他们非常同情农村人,有白发的老伯,见混混们有偷抢的企图,往往厉声呵斥,给我们壮胆,看场子,我至今不能忘怀,对他表示深深的敬意。
农村娃进城谋生计卖柿子,凌晨去,摸着黑回来,心里充满了辛酸。
(作者介绍:杜浩荡,1959年生,1980年至今从事语文教学工作近40年。1993年临潼县教育局组织编写乡土教材《巍巍骊山》撰稿人之一。闲暇时写点生活感悟。)

(编辑:王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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