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的 家 教
文/魏建彪
母亲文化不高,读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平时也不读书看报。从没听她说过家教这二个字,但我分明感受到,她很重视孩子的家庭教育。
一
那时候,瘦小的母亲担负着十分繁重的劳动。于集体,她是生产队年轻的女劳力,于家,因父亲忙于公务,家务主要压在她身上。
春耕,夏忙,秋收,生产队的农活,除了男劳力干的重体力活,样样要干。特别是农忙时节,一天常常要出四次工,在生产队长一遍遍的哨子声和催促声中,忙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些埋怨声,母亲和社员们从鸡叫做到鬼叫,辛劳至极。
家务活繁杂,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做鞋纺纱补衣服,养猪养兔养鸡,还要伺弄自留地,忙得脚不着地似的,很多时候连吃饭也要抽忙落空。好在她手脚快,会安排,虽忙,但不乱。
我耳濡目染,学着帮着做些家务,割草,洗碗,扫地,做饭时烧火等。养成劳动的习惯,生活的能力得到提高,母亲给我上了人生第一课。
她在劳动中,处理公私关系的一些做法,则对我幼小的心灵,触动很大。
母亲兼生产队现金保管员多年,一年补贴十几个工分,值3元多钱。一个带锁的小木箱,放在大衣橱里,箱子里边有一支笔,一个本子,一些票据,还有几元到几十元不等的现金。家庭经济一般,有时手头紧,连2角钱的打酱油钱也要借。母亲从不挪用现金,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清清爽爽。每个月底,有半天时间,队里的会计来拍账,票据和记在本子上的流水账都对得上,钱是一分一厘不差的。结束时,会计总要说几句肯定的话,母亲就很开心。因为社员们信任,她到公社供销社工作后,保管员还兼了好几年。
春天,生产队有大片的红花草,是沤肥的原料,也是猪羊兔可口的草料。那年月,大人小孩割草时,顺便弄点红花草,一般不算个事。家里养了猪,养了兔子,需要草料,但从来没有红花草进家门。母亲不背红花草回来,我也老老实实割野草,慢慢地,心里就有了一些轻易不会逾越的界线。
二
家长用打的办法管教孩子,在当时的村巷上司空见惯,尽管有很大负面作用。又忙又累,又讲不出多少道理,抬手就打,表达想法最直接。他们还常把“棒头上出孝子,筷头上出逆子”挂在嘴边。打孩子,一般是当娘的唱主角。
我吃“生活”也不少,或轻或重的皮肉之苦,给我的一些行为划了红线。挨打最厉害的一次,至今印象很深。
小学一年级的暑假,跟着奶奶和村上的几个人到无锡市里玩。村边公共汽车站等车,正巧碰见二姨,给了我5角钱。
平时喜欢看小人书,借看的多,偶尔自己买。这次手头有了5角钱,算个小富翁,在市里的书店一下买了3本,5角钱只剩下不到1角。住在亲戚家,奶奶她们出去办事了。马路对面有个小卖部,糖果、橄榄等应有尽有。哪受过这样的诱惑啊! 口袋里有钱,一路之隔有好吃的。我跑过马路,1分钱买了个橄榄,一点点咬着吃,品味着,尽量延长享受的时间。其后,又花1分钱,买了颗糖,塞进嘴里,赶快回到亲戚家,一边看小人书,一边享受着糖的甜味,香味。可一会儿,糖化完了,舌头再努力,咽下的口水也是淡的了。口袋里钱还有,要不要再花,真是个考验。心中曾有过回家后在母亲那不好交账的念头,但在馋虫面前,小孩子还是败下阵来 ,马路两边几个来回,口袋里空空如也。
回家后的一、二天,心里发虚,毕竟5角钱不是个小数,也就没敢跟母亲讲。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割草回来,见正在做晚饭的母亲板着脸,气氛明显不对,心中一紧。果然,母亲开口了,“阿姨给你钱了?”“给了,”“多少?”“5角,”“钱呢?”“买小人书和糖了,”“还剩多少?”“没了,”母亲眼睛左右巡睃,在找什么称手的物件了,声音明显高起来,“为什么不跟我说?”“忘了,”“小人书呢?”我赶紧把小人书找出来。她抢过小人书,三下二下撕了,扔进灶堂里,转过身,抓起笤帚,用笤帚把对着我屁股上,腿上,胳膊上一顿猛揍。她咬着牙,似乎用了最大的劲。青肿块马上出来了,我疼得直跳脚,大声哭喊起来。那顿打,动静很大,左邻右舍至今仍有人记得。
二姨给了钱,我没有汇报,这是不懂规矩;家里经济拮据,钱还花得一分不剩,这是不知轻重。母亲用笤帚把给了我重重的教训。
三
母亲的言教,有她的特点。
她几乎不骂人,也从不讲一套一套的道理,实际上也讲不出多少道理。反复说的,就是“做贼偷葱起,赌博叮叮起”,“从小看看,到老一半”等老话,还有“粮食要靠田里种出来,天上不会落下来”等家常话。
她常用熟人家的孩子来说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用身边的事来教育身边的人。能帮着父母做家务,又不在外惹事,上学了成绩还不错,这就是那个年代村里“别人家的孩子”。
我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但不愿意去报名。母亲就让邻居家的大哥哥----公认做家务挺厉害,带我一起去割草。小半天时间,他割了满满一筐,我割的草,篮底刚盖住,人还挺累。母亲就说:“你看人家,又上学,草又割得多,你怎么办?是去上学呢,还是天天去割草?”我想想割草不容易,只好说去上学。
村南锡北运河上有座简易水泥桥,桥的北面是个长长的斜坡,坡的西侧,有一片洼地,那里排了十多只粪缸,是不少家庭用来储存大粪,浇自留地的。大雪天,村里三、四个孩子在桥头滚雪球,一不留神,一个大雪球滚进粪缸,半缸粪溢出。这就是闯祸了!没多久,就有二个孩子被家长打得又哭又喊,半个村子都能听到。这时候,母亲就会告诫我,不要在外做坏事,否则像他们一样吃苦头。
对自己观念影响较多的,还有平常的聊天。户外乘凉的场上,纺纱纳鞋底的油盏边,逢年过节亲戚来往的饭桌旁等场合,母亲和大人们聊天,我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偶尔也会插个一、二句。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情,收成多少,身体如何,谁家老人宽厚,年轻人孝顺,谁家婆媳关系好,还找了个好女婿,哪个孩子做事勤快,成绩又好等等,围绕着日常生活,话题广泛。当时农村的这些舆论场,实际上起到信息的交流和一定的道德规范和约束作用。总体向上向善的话语基调,对身边的孩子,也对我,产生着潜移默化的积极影响。
作者简介
魏建彪,公务员,曾为军校教员。无锡市作协会员,曾有作品在《解放军报》《西安日报》《无锡日报》等报纸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