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邓育秦
四季轮回里,绿黄红紫的蔬菜到了餐桌上,季节更替的感觉,格外分明。香椿是春天里的美味,单单是香椿这个名字,鼻息间便袅绕起浓浓的香气。
我家的西墙边有一棵香椿树,枝繁叶茂,树冠覆盖了多半个庭院。从南边马路上远望,树影婆娑,老屋掩映其间,枝梢上的椿芽迎风摇曳,宛如满树翩跹舞动的蝴蝶。
清明前后,香椿芽在春雨中降落人间,栖息枝头,苍劲的枯枝尖冒出一撮撮娇嫩的红,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在温软的春风吹拂下,油亮油亮地,绿里透着紫,紫中泛着绿。春天的头一茬香椿芽,谓之为“春头”,叶厚芽嫩,香气浓郁,嫩而无筋,仿佛能掐出一把水来。一场润如酥的细雨后,我便随母亲采摘香椿芽儿。低的,采茶般择下鲜嫩青翠、露珠儿晶亮的椿芽,高的,则用一根长竹竿绑上铁丝钩,轻轻旋转,清脆的“啪”一声,椿芽便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中慢慢飘落。
“头茬香,二茬绿,三茬四茬不是味。”吃香椿,就每年这么短短的十几天。母亲把椿芽洗净,在开水里焯一下,切成末,再将豆腐蒸透后切丁,柔嫩爽滑的豆腐与青翠欲滴的香椿芽一搅一拌,便浓郁着寻常日子里的烟火气息,一清二白,煞是可人。此时,来了亲戚,就用椿芽炒鸡蛋,黄绿相间,清香氤氲,成为春日里最美的佳肴。叶子再大点,就切成抹加鸡蛋做成馅,挽袖擀面皮,四指交叠轻轻一挤,玲珑秀气、肚皮鼓鼓的饺子便做成了。下锅后翻腾涨肚,漂浮在水面,犹如白鸭戏水。盛出装盘,被我们片刻扫光,那小脸的神色,真是意犹未尽。再一种做法是“炸香椿”,同样是腌渍后揉搓,再调进面糊,放入热油中炸黄,又酥又香。“雨前椿芽嫩无丝,雨后椿芽生木质”,这里的“雨”说的是谷雨。香椿的时令太短,母亲会把老一点的香椿叶用盐腌制,为的是让这香味儿在时光里绵长一些。餐桌上香椿芽那悠远的清香,将你从冬藏的灰暗中唤起,春天便弥漫在这恒久的余香里。
最喜欢椿芽刚冒红时,扣上鸡蛋壳,满树生蛋,那嫩红的叶芽在蛋壳温暖的呵护下,恬然汲取着精华,蜷曲生长,形如佛手。犹记得那次,刚刚淋过一场春雨,墙头湿滑,我却贪婪那一簇嫩芽,结果结结实实地摔落了下来,所幸院里的泥土较为松软,倒无甚大碍。
上中学时,大部分学生住校,前往学校的路上,每个人都会背一口袋馍和一大罐子咸菜。就馍的咸菜大同小异,无非是萝卜、白菜、咸韭菜之类,顿顿吃着这些东西,胃里常常泛着酸气。所以每当清明过后,就期盼起香椿来。
母亲制作香椿的方法甚是简单,焯水后直接切碎,撒一把盐,热油一泼,随后装进罐头瓶。可即便是这种原始至极的方法做出来的味道,依然让我馋涎欲滴,食欲大开,回味无穷,与同学们分享,往往不到一天就只剩下了空瓶子。![]()
摘香椿,送香椿,做香椿,是香椿芽稍稍繁茂时的三部曲。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一定要与好邻居分享的:“他二婶,我们家刚勾的香椿,没多少,别嫌弃,尝尝鲜儿。”“嗨,嫂子,您还年年想着我们,本来就不多,自己留着吃呗!”“牛牛,你身子轻,上树多勾些,给各家都分点……”母亲送出的是香椿,传递的是感情。那一枚枚香椿芽,在人们的触摸中走入寻常人家的餐桌,化作一道道美食。现在超市、农贸市场都有卖的,可这份邻里之情却花多少钱也买不到了。
我们花样百出地吃“椿”,仿佛回到了三千年前“我行其野,蔽芾其樗”的诗经时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也说:“椿樗易长而多寿考。”古时“椿萱”代称父母,父亲为“椿庭”,母亲为“萱堂”,因此,古人常用“椿年”、“椿令”来祝福老人长寿。人生路上,几番风雨,是这份温厚的亲情支撑着我们坚强地走下去。
香椿树和其它树木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吮吸着同样的雨水,脚踩着同样的泥土,头顶着同样的蓝天,却有着不同的气质。清代才子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对香椿推崇备至:“菜能芬人齿颊者,香椿头是也。”汪曾祺用“一箸入口,三春不忘”评价香椿的美味。香椿的香味世间无可替代,浓郁芬芳,幽远恒久,独特而不谦卑,热烈却又缱绻。
香椿的芬芳,在灵魂深处摇曳着,在明媚的春光里,如果不吃上几回香椿,仿佛就枉过了这烂漫的季节。每当头茬香椿挂满枝头的时候,如同赴约一场盛宴的不速之客,我从城里风尘仆仆地赶赴回来勾香椿,只为那早已被唤醒的味蕾。我们在吃椿芽中品味生活,品味人生,吃出了春天的清新烟火,吃出了故乡的风物写真。一枚枚椿芽让大地回春,也让人活力倍增。
那年为方便邻居盖房,在父亲的提议下,那棵同老屋一起栉风沐雨几十年的香椿树被连根挖掉了。内心深处,只留下儿时芳香的回忆。
2023年4月28日
都市头条认证编辑:张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