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艺人生存启示录(续一)
万能家用水电工——“盖工”
文/董惠安
这个“盖工”,是他的客户及助手对他这位具有精湛水电维修技术师傅的尊称。需要说明的是,“盖”在百家姓中读音为“ge(葛)”,常常被人读错。盖工刚过不惑之年,读书并不多,要想在官方体系中晋升“工程师”职称,有点天方夜谭,但现实中他从装修住宅开始,摸索出一条适合自己条件特征的安身立命之道,专为各个家庭解除管道漏水、马桶堵塞、煤气故障、壁挂装饰等等烦恼,他常常骑着一辆高档摩托车,在各个社区里穿梭而行,送“修”服务上门堪比外卖快递,往往是手到故障消除,活儿做得干脆利落,收费低廉优惠。于是,“盖工”的名号和口碑,借助他的微信公众号,也就在西安长安、高新区的千家万户中流传开来。他在长安区万科街区开设一处小小的门店,但生意活路的交易往来大多在微信平台上。“水电维修”的小店里偶尔有徒弟值班,但他和他的几名助手不是在客户家中维修,就奔驰在前往客户家中维修的路上。
我是在十年前新房装修中结识盖工的。去年某日的傍晚时分,厨房里热水器的一个阀门突然漏水,一时不知所措。偶然想起盖工开了“水电维修”店,当即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维修?他说了句“我是专门干这活儿的”,随即让我将故障部位拍照并传图给他。十几分钟后,他敲响了我家门。十分钟后,一个新角阀便更换好了,热水器即可正常使用。收费几多?连工带料130元。半年前,家中客厅摆放的立式穿衣镜常常被顽皮的孙子推着乱跑,有摔碎的危险。老伴让我把镜子玻璃拆下来,固定到墙上。我犯了难。拆成一块玻璃容易,可怎么固定到墙上呢?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拨通了盖工的手机,他回了一句“我就是专干这活儿的!这和往墙上固定画框匾牌一样。”十几分钟后,他的一名助手便敲响了门。三下五除二,拆去了支架的穿衣镜便固定到了墙上。收费仅仅20元。
我还听说过附近小区发生的一个故事:某女士家中厕所堵塞,网上搜到一个维修工,上门之后,报出的费用价格堪比买一个新马桶。但折腾了大半天,还是通不了。无奈中,该女士联系到了盖工,盖工三下五除二,马桶很快通畅,收费不足百元。

我好奇地问盖工:你是怎么从装修跳到维修这一行的?
盖工坦诚地说:装修看起来很红火,可是,客户常常要你给他垫资,一项装修工程下来,耗时几个月,最多才挣5000元,很划不来。而干水电维修,看起来零敲碎打,接的活五花八门,每个活儿收费不多,但汇集起来,却是流水不断。在琢磨如何突破装修困局的过程中,发现家庭厨卫水电的维修市场广阔,竟被人忽视,为何不去闯荡开拓?唯一的难处是,对各种维修工具、零配件等十八般兵器必须熟悉精通,对各种水电厨卫常见故障必须了如指掌,而且要有竭诚服务的态度。家家户户的新局装修好入住之时,家中水电的维护检修已进入常态化,日常水电故障难以避免,如同人患疾病一样,服务业需要常态化。而在服务中同客户建立起一种长期的信任合作关系,有着不可估量的前景。
曾经的一次投资失误让他马失前蹄。当时听了朋友的建议,投资几十万做起装修材料批发生意,结果遭遇新冠疫情,房地产市场冷清异常,装修材料生意同样陷入困境。跳出困局的唯一选择,是开办一家“水电维修”店。开始没生意,就去找原来装修过的老主顾,一步一步,一户一户地上门服务,不嫌活儿小,不嫌活儿杂,不嫌活儿脏和累,逐步扩展客户群。
促使他充满自信的重要因素是,目前这个群中已有5000多人。他在西安高新区一处住宅区密集的地段开设的“水电维修”分店,已经于去年年底开张。
鞋匠的儿子
印度老电影《流浪者》里有句经典的法官判词是“法官的儿子永远是法官,贼的儿子永远是贼!”我对这段判词一直是持批判和讥讽态度的。但我现在身边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鞋匠的儿子无奈地成了鞋匠。这个鞋匠的儿子长得眉清目秀,如果能有人包装,风采绝不会输给韩国明星的,只可惜他的父亲是个城郊附近的鞋匠。这个帅哥也曾想过当明星、当白领,但终归都是梦。
我曾是老鞋匠的顾客。偶尔听他闲聊,他这手艺,是继承老爹的。可他的手艺,儿子不愿意继承。一个眼巴巴的事实是,他村中的土地已经变成高楼,而他的手艺,虽管得了全家温饱,却凑不够儿子订婚的彩礼。
老鞋匠的摊位在某小区临街的一个角落,平日顾客不少,生意红火。周围常围坐一些闲聊的老人。逢雨雪天,有几天不见他出摊儿,还挺让人念叨的。去年正月十五过后,老鞋匠没了踪影。说是老鞋匠,其实他刚过六十,一张黝黑而精瘦的脸上,显现着岁月的风刀之痕,幽幽的目光里飘忽着落日余晖。在雕刻木刻家眼里,他一定会是个活生生的艺术形象。这形象至今定格在我的记忆。又过了些时日,那个角落的摊位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神态酷似老鞋匠,手中忙活着和老鞋匠同样的活儿。不用说,他就是老鞋匠的儿子。
有人悄声议论说,老鞋匠突然得病去世了。
鞋匠的儿子身边同样聚集了很多修鞋的顾客。有人说这小鞋匠收费太贵,比他爹收费贵多了。于是有人散去,但新的顾客不断。毕竟常人不可能总穿新鞋,鞋旧了破了不免要修一修,于是这个需求就构成了不衰竭的市场。我也成了小鞋匠的新主顾。修鞋的间隙,我试探着问起他父亲的情况,他很警觉,我连忙说是他父亲的老主顾,听说他不幸去世了,是不是真的?他冷冷的表情有所和缓,终于承认父亲已经走了。回想到老鞋匠曾经对儿子婚姻前程的忧虑,又冒昧地问起他的婚姻状态,他苦笑一下:干这活儿只能养活自己,哪能娶得起媳妇?
是啊,如今农村定亲娶亲,要在城里有房有车,还要彩礼二十万,一般家庭真是望而生叹。由于过去从事媒体工作的职业习惯,我问他愿不愿意在网络上推介一下?
他眉毛一样,断然拒绝:我不想和媒体打交道。我想是不是曾经受到过媒体的伤害?或者是怕张扬出去,会遭受熟人耻笑?见他拒绝,我也就不再坚持。可他突然问我:媒体报道了,能否帮助给我办社会低保?我摇摇头,我这个早已退休的媒体人没这个能耐。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今年五一前夕,我想找他修鞋,忽然发现他没出摊儿,鞋摊儿上的太阳伞也不见了,摊位不远处摆上了隔离墩。有人说相关部门领导要来视察,乱摆乱放的摊位、路边的流动水果商贩都不见了踪影。我无奈地想,这些服务性的地摊儿、流动性的自主择业者,或者叫灵活就业者,这些天就只能在家里“自主灵活”了,我们这些“吃瓜群众”,这些天里水果可以少吃,破鞋可以多穿几天,这都是鸡毛小事,只要前来视察的相关部门领导看到整洁的街道、闲杂人等统统规避,养眼舒心,神清气爽,一不小心群众的幸福指数不就会像火烧的水银柱,蹭蹭蹭地往上蹿吗?
半个月后,路边的流动水果摊儿有了,小鞋匠终于在他原来的墙角摊位上出现了,只是太阳伞没有撑起来,成了露天摊位。尽管如此,我还是有几分欣慰,虽然我不急着修鞋。
五一过后,西安连续阴雨,我路过鞋摊儿,摊位空空如也。某一日半晴半阴的天气,下午时分我惊讶地看到了露天摊位上的小鞋匠,他顶着时断时续的雨水,给你的年轻的女士修鞋。女士打着一把小小的遮阳伞半蹲在他面前,他在冷风凄雨中动剪动刀,修补着女靴。
我心中感慨系之,口中无以言表。我不知看到此文此景的朋友能说什么。
董惠安2023.5.4

董惠安,男,汉族,祖籍辽宁海城,出生于陕西宝鸡,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以来在网络上发表纪实文学《一个东北军后代的回忆》、长篇小说《书生沦落半官场》《谁主公平》,在报刊发表大量针砭时弊之杂文,并公开发表历史政论专题片脚本《追寻盛唐雄风》、社会调查纪实《大创启示录——陕西大学生创业与就业的现实与思考》、长篇小说《神泉》《斜谷》、以陈忠实生平为题材的20集广播剧《呦呦鹿鸣》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