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大同的风》
第十六章、
薛小茎主持家庭会议
——欧阳如一
因为薛小枝坚持要走,薛小茎特意从上海赶来北京,主持了一个关于安顿父母的家庭会议。这个家庭原来母亲当家,她说一不二地给家人以关怀,现在她已经老得不能思考;后来薛小曼当家,她也像她母亲那样强势,因为父母住在她家,二老和兄弟姐姐都得听她的;现在薛小曼离家出走,家中无主,只有薛小茎能做召集人,他哥哥姐姐一张嘴就干,从小到大。军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能调和各种矛盾并且最聪明的人也只有他了。
“哥,你在吗?”薛小茎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拨通微话,按了免提,对广西南宁薛小根说,手机这边薛家的人包括张振庭已经在沙发上坐齐。
“我在,小茎,不如让爸妈来我这儿。”薛小根在手机那边粗声大嗓地说。
薛小茎说:“这不是小曼一时失联了吗?她摊上事儿也没法照顾爸妈;我在上海那边有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小枝有坏人投毒她也呆不了,小曼的女儿花儿又撵她姥姥、姥爷搬家,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对爸妈的长久安排。”
“哪有什么坏人追杀她?美国警匪片吧?还有那个小白眼狼,她姥姥姥爷把她从小带到大竟然敢撵老人走?这是小曼的意思吗?”薛小根问。
薛小枝要证明自己确实被人陷害被薛小茎拦住,说:“生气的话就不要说了,现在爸妈有几种选择,主要听咱们仨的意见。一、留在大兴薛小曼的家,因为人老了就成植物了,不能动,他们每次去哥你那儿回来都老了好多。”
薛小根说:“我新买了房子,刚装修好,就为了安顿爸妈。”
“二、留在大兴,就住在这个大院,不在我二姐家,因为爸妈对这个小区熟了,老妈也不会走丢。就租间小房子,把这套房子倒出来,花儿是卖是租咱们就不管了。”
薛小根说:“那谁照顾爸妈?我暂时过不去。”
“三、去香河振庭哥那儿,他的房子有电梯,当初也是为了安排三个老人——还有他母亲。”
这是张振庭刚刚提出的,因为可怜这两个老人。可说完他又后悔了,怕二老过去他们的儿女就不管了,一但有个病和灾怎么办?还有,岳父母一去他母亲就不来了,他母亲很个性;再说他和薛小曼将来是不是夫妻还不一定。
薛小根的话让张振庭长出了一口气,他说:“振庭那儿咱爸妈不能去,谁的父母谁管。”
薛小茎说:“四、送父母去敬老院,住中等的,每月大概要八千块,他们俩的退休金也够了,看病有公费医疗。”
薛小根在手机那边叹了口气:“嗨,咱爸太老实咱妈又好惹事儿,我看他们住养老院不行,你问问爸妈的意见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老太太就坐在薛小茎身边,她像婴儿那样对事物的关注度不会超过半分钟,几次要走可手被她老儿子攥着,听薛小茎问她怎么办她说:“这是我的家我上哪儿去?哎,小曼咋不在呢?”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薛小曼出了事,她生活在一个没有变化的世界。
薛小茎又问他老爸怎么办,老爸说:“南宁我不去,我们俩能自理。”这老爷子对儿女没任何要求,可他现在走路都吃力,他老伴开了燃气和水就不知道关。
薛小茎又问他姐姐怎么办,薛小枝说:“我被坏人追杀居无定所,要不爸妈就跟着我。”
在薛家四兄妹中薛小枝最惨,她没儿女还没房,丈夫常住精神病院,也因为“经常遭坏人投毒”。有时候你说他们没病他们急眼,有时候你说他们有病他们也急眼,这两夫妻在被坏人投毒这件事上的认识高度一致,又都是人民教师,就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他们就更认为这是一件有保护伞的黑社会事件。除此之外这夫妻俩总干,从年轻干到老却不离婚,天下的夫妻千千万,像这一对的却不多。
薛小茎说:“哥、姐,南宁我看就不要去了,那边的天气爸妈确实受不了。也别在小曼这儿住了,她女儿既然这么提出来,爸妈继续住着也没意思。”
薛小枝说:“那爸妈住哪儿?”
薛小茎说:“振庭哥的心意我们领了,他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
张振庭惭愧道:“要是大姐也过去再找个保姆,爸妈就搬我哪儿。”
薛小茎知道张振庭和薛小曼的情况,如果薛小曼不走,他们俩可能已经离了,他说:“我的意思是爸妈在北京郊区租房住,在这个院子里租房每月至少得六千,爸妈会心疼;到郊区租房房租会少一半,这都怕爸妈舍不得。”
这时候老爷子才说话,他的特点是你说什么他都点头,似乎明白了,回答你却得在三个小时以后,他说:“振庭,这房子你有权处理,你和小曼是夫妻!”
屋里的晚辈都笑了,老爷子这是不想走。
张振庭深被老人的话感动——薛家人还是认他的,说:“我来说说小曼以前对这套房子的处理意见和我个人的观点。小曼知道爸妈喜欢她这套‘大房子’,让二老住南屋,阳面;自己住北屋,阴面,她还是孝顺的。我们结婚她搬出来住也把房子留给二老,只是嫌老妈总在外边捡别人不要的东西,把两个阳台都摆满了,还不卖,很生气,每次回来都要彻底打扫卫生,让我趁老妈不注意把捡来的东西扔了,可我扔出去老妈就会捡回来,因为那些东西捡破烂的人都不要。”
这时候老太太已经离席,背着手在客厅散步,好像威严的总工在视察当年的工地。
“小曼也想在院子里给爸妈租间小房住,省得搞卫生,腾出大房子出租,补贴家用,遇上好的行情就卖掉,也算她这个学经济的会理财,可老爸不愿意她就没坚持。”
岳父指指地说:“我们可以出房租,六百块够了吧?”
屋里的三个儿女都笑了,老爷子还生活在三十年前,他们老两口刚来北京的时候。
张振庭说:“老弟提出到郊区租房我感觉不合适,因为老爸皮肤痒痒都要上医院,那边的社区党组织也不会请老爸去上课。”
岳父说:“你跟花儿说,你要经常回家住。”
一向没有见解的薛老先生能说出这番话很不易,可张振庭很怕跟薛小花冲突——她跟母亲姓,薛小花的脾气比她母亲、大姨都大,薛家的娘子军一代胜过一代。他说:“老爸,您老人家得跟您外孙女说:‘我把你妈和你两代人带大,我和你姥姥失能了哪儿都不去。’”
薛老先生低头不语,他对任何事情都没说过“不”,即使当年为完成政治任务选他当“右派”他都没说过“不”。
会议没有结果,张振庭开车回到自己在河北香河的家,他感觉那个曾经让人们羡慕的家已经过了红利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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