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小刀
文／贾有全
他姓贾，名宝宝，不知何故，眼睛总是红红的，见风就流泪，泪渍积在巩膜上，污迹斑斑。孩子们都叫他“红眼”。起初他并未觉得“红眼”有什么不好，渐渐地，他好像感觉到一点什么了。只要有人叫他“红眼”，他就愤愤的。他越愤愤，人家越叫。他气不过，就和人家互骂甚至互打，终因寡不敌众，吃亏的总是他。久而久之，他说话也结巴了。
村里的孩子们，没几个能上到中学的，他却上到了六年级（初一），并且还要继续上下去。
他和我同桌。
刘建军也是我班同学。他丢了一把小刀，有人在贾宝宝的书包里发现了那把小刀，贾宝宝坚持说那把小刀是他自己的。
班里成立了调查组，分别“审讯”二人。证人、口供、笔录等等，一应俱全。
小刀的柄上有条裂痕，刃上有个缺口，身上还有印记……刘建军说的肯定、准确，他的几个朋友也能作证。贾宝宝吱吱唔唔、吭吭哧哧，脸胀成了猪肝子……
证据确凿！
班长在班会上通报了调查结果。班里像炸了锅，群情激愤。好你个红眼贼，给全班同学抹黑！
贾宝宝垂着肩膀，耷拉着脑袋，两只眼睛更红了，原本黑黝黝的瘦长脸，由白而青，由青而紫，好像喉咙里梗着一块猪骨头。
群情激愤，我却恨不起来；不仅恨不起来，还有点难受，有种说不清楚的滋味。贾宝宝肯定偷了那把小刀吗？即使他真偷了，就一定是个贼吗？“贼”的印记真的就要贴在他身上了吗？我不寒而栗。
我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了。想着想着就有点糊涂了，恍恍惚惚的，好像贾宝宝就是我，我就是贾宝宝。我打了个寒颤，手心里攥出一把冷汗。
突然，耳畔响起一个声音： 你不再是同学们的同学了，你是一个贼！
我揉揉眼、定定神，又仔细辨听，那个声音消失了。我明白子：那个声音是从我脆弱的神经里发出来的……
我偷眼向班主任望去，希望他不要把宝宝也看成贼。 我看见他嘴角动了动，身子耸了耸，好像要说话的样子，却又摇摇头，面无表情，神情木然地坐着不动了。
教室里一片岑寂，同学们都把目光投向班主任，等待着、等待着。
班主任终于说话了：“同学们，他先挥了挥手，好像要将燃烧在每个人胸中的怒火压下去。又清了清嗓子，扶了扶他那用胶布缠着一条腿的高度近视镜说道：“同学们，贾宝宝偷了刘建军的小刀，我们必须严肃处理！但处理的目的，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犯了错误，改正就好。希望同学们帮助贾宝宝同学改正错误，重新做人！”
班主任的话，好像有道理，又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我说不请楚。
我的思维一片混乱，灵魂像游荡在浑沌迷蒙的浓雾里，跌跌撞撞、茫然失措。
我理解班主任的善心，他的话或许能减轻一点宝宝的“罪责”，但同时也给他打上了一个“贼”的烙印啊！
宝宝啊，即使你不被开除，即使你还能坐在教室里读书，但你已经被打上了贼的烙印，在同学们的心里，你还是他们或她们的同学吗？在你的心里，你还敢称他或她是你的同学吗？贾宝宝同学已经死了，留在人们心里的，只能是那个披着贼皮、打着贼印的可恶可恨的“红眼贼”！
于浑沌迷蒙中，我和他的目光不期而遇。他红眼里比死还恐惧的目光，令我害怕。
一股傻气直冲脑门，好像癔病发作了，我突然站起来，高声喊道：“贾宝宝不是贼，他那把小刀我见过！”
众皆愕然。沉寂片刻后，班长瞪着眼睛逼问我：“王亮，你竟敢作假证？”我坚定地回道：“我没作假证！”俩条腿却瑟瑟发抖。我知道我在作伪证！
几十双惊疑的目光，利剑般射在我身上，剑剑穿心！教室里死一般的静。
万籁俱寂中，吱吖一声，门被推开了，数学老师进来了。
数学老师怎么也来参加班会了？同学们都很惊诧，又都很高兴，因为每个同学都很喜欢她？
她的眼睛特别美，谁也说不清它究竟美在哪，但每个同学都能感觉到它的美。男同学能感觉到，女同学也能感觉到。她讲课时，总会把目光温柔地投向我们，我们都感到特别享受，就好像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她的眉毛，细细的、长长的，高兴时，能笑成一弯月。我们都觉得，只有那么美的眉，才配得上那么美的眼；只有那么美的眼，才配得上那么美的眉。
她好像来的很急，气喘吁吁。她径直走向班主任，将一把小刀递到他手中，有点抱歉地说，前两天她捡到一把小刀，没当回事。刚才听说刘建军丢了一把小刀，还听说怀疑是贾宝宝偷了，她就赶快跑来了。
这把小刀乍一看，和刘建军那把小刀一模一样，但仔细看，刀刃上没有豁口，刀柄上也无裂痕。
数学老师问刘建军：“这把小刀是你的吗？”
刘建军说不是。
数学老师又问贾宝宝：“是你的吗？”贾宝宝不吱声。
我急了，高声喊道：“是贾宝宝的，我见过。”
数学老师向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板起面孔批评贾宝宝：“好你个贾宝宝，自己的小刀丢了，就把别人的当成自己的了，真是个马大哈！”
……
当天晚上，我和宝宝跑到校园外面的一条小河边说悄悄话。宝宝对我说，他确实偷了刘建军的小刀，因为刘建军总叫他“红眼”，他想报复他。事情败露后，他很害怕，甚至想一死了之……
我明白了：数学老 师并没捡到一把小刀，那把“贾宝宝丢的小刀”，怎么就“跑”到数学老师手里了，只有天知道。
夜色渐浓，月亮更亮了。我和宝宝盯着月亮看。看着看着，数学老师就从月亮上下来了，离我们越来越近，身后追着一团云。
“老师真美！”我脱口而出。
“呯”的一声，我俩都撞在树上了……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