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 相
纪念母亲逝世一周年
文／大树
花甲之后，逐入老年，腰酸腿痛，常见之形，甚至弯腰驼背，也不稀奇。
在众人的眼里，我的母亲老年驼背，是件很正常的事。甚至在我的眼里，也曾认为是件很正常的事。可当得知真相后，我傻眼了！惊愕了！ 在我的心里，这是我怎么也无法原谅自己，且令我余生最痛心的一件恨事，一桩心病！
那是五十年前的一个暮春，天气回暖，生产队的农活也全面铺开。一天早晨，母亲被派去拉粪，与一位干活分不清套路的略有智障的女社员搭挡。早饭时分，收工的社员们陆陆续续往回走，下地的牲口也急着往回走。这时，场门口一头下地的驴大声叫唤起来，拉套的二驴驹也跟着叫声大作，且冷不防地惊了。牵牲口的女社员随即松了驴缰绳，啥也不管了。母亲驾着车辕，身体瘦弱，力量单薄，根本制动不住车，腿脚也跟不上惊驴的奔跑速度，架子车撞到一个碌碡边缘上，车上膀(车体)翻了，车脚子(车轮)飞了，母亲被重重地压在了车厢下面，拖行好几十米远，幸亏有犁地收工的男社员迎面而来，拦住了惊驴与车，迅速将母亲从车底救出。但此时母亲由于受到惊吓，加之重压拖行，心理与体表都受到了严重损伤，动弹不得。许多人都围了过来，问长问短。之后把母亲缓缓抬上架子车，送到家里。
当时，家里只有母亲和三个小弟长住。最大的二弟也不满十岁，三弟还未入学，在家看护刚过半岁的四弟。母亲重伤了，躺在炕上，家里的天随即就塌了。母亲无人照顾，无人问津，也无人送去医院治疗，一家人的吃喝都成了难题。三天后，父亲从单位(富县)赶了回来(生产队拍电报告知)，要送母亲去公社医院治疗，可倔犟刚强的母亲说什么也不肯，只让买了点跌打损伤的药服用，硬是躺在炕上让自癒。当时母亲只知疼痛，根本没有意识到疼痛的危害与后患，(估计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一点)。父亲在家伺候半月有余，单位一个劲地催着叫上班，无奈之下回单位了。这个时候，母亲凑合能爬起来，指导二弟烧点开水，母子四人的大餐，就是煎水泡馍。唯一能改善伙食的，就是希望姑姑或姐姐来擀上一次面条吃。这样的日子，苦苦熬了将近两个月。两个月后，母亲挣扎着能勉强下地活动了，弟弟们也喝上了香喷喷的米汤，吃上了一口热乎饭。
那个时候，我正在土基中学上高二(无需背馍，吃国库粮)，刚满十五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成天憨不愣瞪地就知道学习和玩。由于身材瘦小(当年毕业时身高一米四四)，在家里基本上也没干过重活，所以周末也不是常常回家，而是在外爷家(南故现)玩住度过。赶巧，母亲出事故的那周我没回去，且后来母亲捎话让我近期都别回家，在外爷家好好呆着。我也没多想，(当时是真的太傻，傻到了极点。)做听话的孩子，连续几周都没回家，反倒去了几个同学家里玩。等几周后回家，看到母亲艰难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回事。问起母亲，她只说没事，有点感冒不舒服。我也信以为真，根本没往心里去。就这样，母亲经受的一场大难，我竞一字未晓，丁点不知，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弟弟们也小，没人给他们提及过此事)。
这段辛酸痛苦难熬的日子，父亲在世时从未提及过，母亲也整整瞒了我四十二年！
那一年，母亲挣到的劳动工分最少！
那一年，我们家向生产队缴纳的口粮钱也最多！
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而又令人痛心的不公之事啊！
九年前，当母亲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惊呆了，内心顿时五味杂陈翻腾，就象一付苦药煎在砂锅里架到火上反复地的熬，直至今天都在熬。
其实，早些年，我问过母亲，腰为何天阴下雨就会酸痛，母亲告诉我，可能是她年轻时拔麦秸秓不小心曾滑落到地上，受过小伤，但那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我再次信以为真。
二零一四年，在西安为母亲拍片时，医生告诉我，老人家腰椎曾骨折过，受损是很严重的，由于当时愈合不好，现在腰椎已严重变形，有些地方都无法清晰地拍到。闻后我非常震惊，引起我高度疑惑，又问母亲其因，母亲还是以前的说法。直到一五年秋天，八十一岁的母亲才在我的多次问询下，终于说出了事故的真实经过。
母亲陈述时，我没有插话，没有追问，没有埋怨，可我坐不住了，在屋子里来回不停地走动，眼睛已经不是湿润，而是豆大的珠子在砸落！在砸落！心里一直在拷问，自己干什么去了？自己干什么去了？！以至到今天，这个问号还偶尔勾着我的心，不停地坠，不停地坠！却老是坠不到底，无法自拨。
我清楚地记得，当真相亮晒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是个初秋的下午，雨一直在下，一直在下！
父母为子女能忍受世间所有苦难，子女为父母又能做点什么？！
这不是考问，父母也从来没要求我们为他们多做些什么。报答、尽孝，这只是我们自己成人的良知感悟与做人的基本要求，可我做到了吗？做好了吗？尽管我为父母理过发，洗过脚，搓过背，洗过澡，端过屎，倒过尿，可比起父母的付出，这点微不足道又算得了什么？！当父母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哪儿？！我在哪儿？！渺小的我，渺小得不能再渺小了！父母，就是伟岸与慈祥的化身！我无法也无颜与他们相比。
我爱我的父母！就像爱我自己一样。但缺憾在心，无法补偿。
唯愿父母在另一世界安好！
农历二0二三年三月十五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