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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兹拉·庞德（Ezra Pound，1885—1972），现代主义诗歌的先驱和前锋，意象派诗歌运动的主要发起人。庞德毕生致力找寻艺术的新方向，不断创新诗歌技巧，更新英语诗歌语言，从古罗马、意大利、汉语诗歌中攫取灵感，创造世界性的诗歌，他也发掘帮助了艾略特、海明威、乔伊斯等现代文学大师，并持续影响近代的欧美现代诗歌和文学界。1968年，凭借《比萨诗章》获博林根诗歌奖。
伴侣情
至于景致，我在繁盛之乡。
有时感到你的面颊贴着我的脸
贴紧，亲柔如南方最初的气息
召唤大地微妙的一切
引入树林和草地的春天。
对，有时在人群熙攘的地方
我感觉到你的长发
漫游过我的眼睛，恰似迷雾
一时圣化空气，赋予万物优雅。
或者在静谧的夜晚，当雨落霏霏
点滴中有一种颤动，我的脉动
加速，知道你的思绪掠过
将你裸露，正如风裸露玫瑰。
树
我安静地站着，是树林中的一棵树，
知道前所未见的事物真相；
关于达芙妮⑴和月桂枝
以及那对享受上帝盛宴的老夫妇⑵
在荒原上种植榆树和橡木。
直到众神被诚恳地祈求，
并被带到心灵居所的壁炉前，
他们才会行使这般神迹；
我一直是树林里的一棵树，
理解了很多新事物，
而之前我却以为那是件蠢事。
眼睛
休息吧，主人，我们已万分疲惫。
感觉那风的手指
搭在我们的眼睑上
又湿又重。
安息吧，兄弟！黎明在外面！
黄色的火焰暗淡
蜡烛越燃越短。
给我们自由吧，外面有美好的色彩，
林苔青绿，花朵鲜艳
还有树下的凉意。
给我们自由吧，在这无尽的单调中
我们会灭亡
丑陋的黑色印痕
在白色的羊皮纸上。
给我们自由吧，有那么一个人的
微笑，比你书本中
所有古老的知识更有用：
我们会凝望。
故而在尼尼微⑶
哎！我是个诗人，在我的墓上
少女们撒下玫瑰叶
男人们撒下桃金娘，在夜晚
用她的黑剑杀戮白天之前。
看哪！这东西不是我的
也不是你的，不会妨碍，
这一习俗由来已久，
这里在尼尼微，我亲眼所见
许多歌手经过，取代了他的位置
在那些昏暗的大厅里，无人打扰
他的睡眠和歌唱。
许多人唱过他的歌，
比我更熟稔，更用心；
如今许多人都以花之风
胜过我波浪冲刷的美。
但我是个诗人。在我的墓上
所有的人都将撒下玫瑰叶子
在夜晚用她的蓝剑
杀戮光明之前。
“不是因为，拉娜，我的歌最嘹亮，
曲调比谁都更甜美，而是因为
我在这里是个诗人，啜饮生命
如同低微之人啜饮酒浆。”
罗马
译自约阿希姆·杜·贝莱法文本
“特洛伊罗马将会崛起。”
——普罗佩提乌斯⑷
噢，在罗马寻找罗马的后来人
在罗马找不到你能称之为罗马的东西；
拱门破旧，宫殿荒芜，
城墙里只有罗马的名字在守护家园。
看哪，让天下臣服于她的法律之下
必致傲慢与败坏，
曾经所向披靡，如今却被征服，因为
她是时间的猎物，而时间吞噬万物。
罗马，是罗马最后的一座纪念碑，
罗马自己征服了罗马城，
台伯河孤独，短暂，弯向大海，
罗马的遗迹。哦，世界，你这无常的哑剧！
你心中坚定不移的，会被时间打倒，
万物飞逝，比时间还快。
少女
树进入我的双手，
汁液升上我的双臂，
树长进我的胸怀——
向下，
枝条从我身上长出，如手臂。
树是你，
苔是你，
你是上有微风的紫罗兰。
一个孩子——这么高——你是，
而这一切对于世界都是蠢事。
阁楼
来，让我们怜悯那些比我们更富裕的人。
来，我的朋友，记住
富人有管家，没朋友。
我们有朋友，没管家。
来，让我们怜悯结了婚的和没结婚的。
黎明迈着小脚进来
像个镀金的巴普洛娃，
我靠近我的欲望。
生活中没有什么
比此刻明朗的清凉更好，
一起醒来的时刻。
致敬
噢，彻底得意
彻底不惬意的一代，
我看到渔民在太阳之下野餐，
我看到他们带着邋遢的家人，
我看到他们的笑容满是牙齿
听到他们粗放的笑声。
而我比你幸福，
他们比我幸福；
鱼儿在湖水中游
连衣服都没有。
春天
春天，齐多奈。
——伊比库斯⑸
齐多奈的春天带着她的随从，
果树仙女，溪水姑娘，
从色雷斯，顶着喧闹的风漫步
这片森林
传播鲜亮的细梢，
每一藤蔓
都披上了光芒。
狂野的欲望
像黑色的闪电降临。
啊，困惑的心，
尽管每一枝条都复得去年之所失，
她，曾在仙客来中走动的她
如今，只是弱不禁风的幽灵。
仿屈原
我要去林中，
在那里神戴着紫藤花环漫步，
在银蓝色的潮水边
有人坐着象牙车前行。
出来很多少女
为豹子采摘葡萄，我的朋友，
因为是豹子在拉着车。
我会在林间空地散步，
我会从新长出的灌木丛中出来
搭讪少女的行列。
刘彻
丝绸的窸窣不再，
尘埃飘过院落，
没有脚步声，而落叶
旋转成堆，静躺。
而她，心的欢悦，就在下面：
濡湿的一片叶子沾在门槛上。
蔡姬
花一瓣瓣掉进喷泉里,
橘色玫瑰叶
它们的赭色染上石头。
拂晓曲
清凉如铃兰浅淡的湿叶
她在黎明中躺在我身旁。
石楠
黑豹在我身边踏步，
我的手指上
浮动花瓣般的火焰。
乳白色的女孩们
从冬青树边挺直，
她们雪白的豹子
观望，跟踪我们的足迹。
湖岛
噢上帝，噢维纳斯，噢墨丘利，贼的守护神
我求你们，适时给我个小烟草铺，
有明艳的小盒子，整齐地堆在货架上
还有蓬松馥郁的板烟和散烟，
以及明亮的玻璃柜下明亮的弗吉尼亚烟丝，
一个不太油腻的天平秤，
路过进来聊两句的妓女，
说句俏皮话，整一整她们的头发。
噢上帝，噢维纳斯，噢墨丘利，
借我个小烟铺
或者把我安排到任何行业里
除了这个见鬼的写作行业，
随时都要动脑筋。
在一辆伦敦巴士里
一个死者的眼睛
向我致意，
在茫然的脸庞里，
别的没什么特征。
它们向我致意
然后我就在记忆中
看到好多事情
涌动
觉醒。
我在一个袖珍湖边看到几只鸭子
在一个快乐的驼背小孩旁。
我在芒梭公园
看到几根仿古的柱子，
还有两个窈窕的少女，
几个贵妇
亚麻色头发，
一些鸽子
肥得
像鸡。
我看到公园，
还有缤纷的草坪，
我们在那儿
花了四个苏租椅子。
我看到黑天鹅，
日本的，
他们的翅膀
有龙血的颜色
还有阿莫农维尔
所有的花朵。
一个死者的眼睛
向我致意。
诗章第一百一十七章（片段）⑹
为了那蓝色的闪光和瞬间
受到祝福
献给老人的青春
那是悲剧
为了美丽的一天，有了和平
布朗库西⑺的鸟
在松树干的空洞里
或者，当雪如同海水的泡沫
薄暮的天空点缀着榆树的枝杈
在塔皮娅悬崖下⑻
哭诉出你的嫉妒——
打造一座教堂
或是祭坛，为札格柔斯⑼
塞米勒之子
不带嫉妒
如一扇窗户的双拱
或一根雄伟的廊柱
我的爱，我的爱
我爱的是什么
你在哪里
与世界搏斗
我失去了中心
梦想碰撞
破碎——
我曾试图在人间
打造乐园
弗朗索瓦·伯纳德⑽的破产，巴黎
或者阿莱格勒⑾的云雀之野
“他自己倒下”⑿
向太阳高飞，然后坠下
“快乐地展翅”
在这里铺开法国之路
两只老鼠，一只飞蛾，是我的向导——
听到过金蝴蝶的喘息
如同朝向一座跨越世界的桥梁
国王们在岛上相聚，
没有食物，飞离极地之后
食乳草为生
以进入秘境
做男人，不要做毁灭之人
⑴达芙妮（Daphene），月桂女神，希腊诸神中最美的女神之一。被丘比特的箭射中，拒绝了阿波罗的求爱，被变为月桂树。
⑵
另一个希腊神话，一对老夫妇菲利门（Philemon）和巴乌希斯（Baucis）款待乔装下凡的宙斯（Zeus）和赫尔墨斯（Hermes），故去世时二位神为他们善终，将两位老人变为连理枝。
⑶尼尼微（Nineveh），古代两河流域亚述（Assyria）城市，庞德此诗构想当时为诗人举行的葬礼。
⑷普罗佩提乌斯（Propertius，约前50-约15），古罗马著名诗人。-
⑸伊比库斯（Ibycus），公元前六世纪希腊诗人。
⑹庞德晚年为《诗章》的最后一章所写的片段，他说最后一章要以未完成的形式结束，要把“做男人，不要做毁灭之人”作为《诗章》最后的一行。标点符号按原文标注。
⑺康斯坦丁·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ancusi，1876—1957），罗马尼亚雕塑家。他只选择少许主题，以不同材质去创作，被公认为20世纪最具原创性的雕塑家。
⑻塔皮娅（Tarpeia），罗马神话里家世显赫的少女，在与萨宾人的战争中背叛了罗马，以换取首饰奖赏。后被乱石砸死，尸体被扔下日后以她命名的塔皮娅山岩。
⑼札格柔斯（Zagreus），希腊神话重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别名，下行提到的塞米勒是其母亲。
⑽弗朗索瓦·伯纳德（Franşois Bernouard），20世纪初法国出版人，1929年破产。
⑾法国南部城市，诗人温特多尔在此生活。
⑿温特多尔的诗句，下行“快乐地展翅”亦然。
译者简介：西蒙，1989年毕业于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新闻系。1997年获中欧国际工商学院EMBA。出版诗集《玻璃花园：超现实主义集》，摄影诗集《玻璃花园》。出版译作《幻象：生命的阐释》《史蒂文斯诗集》（与水琴合译）、《吉檀迦利》《我的回忆录》。
译者简介：水琴，1985年国际关系学院就读研究生。1990—1993年就读美国拉玛大学英语硕士。1993—1996年以宾夕法尼亚大学最高奖学金就读比较文学与文学理论博士。此后在纽约市大研究生院研读哲学、艺术史及古典语言。长期居美，著有英文长篇小说《浮游》（Floating）和《天籁天问：蝶梦我思》；出版作品有《史蒂文斯诗集》（与西蒙合译）、《迪兰·托马斯诗集》《艾略特诗学文集》《当代英美流派诗选》《印说云南》（Highlighting Yunnan on Seals）等。
《南方诗歌》2023年五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