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信息,让我心惊肉跳。
第一次,我打电话过去跟他说:“老师,报纸照常寄给您,您就留着吧,一定会有用。”
他听罢,不置可否。
最近这些年,老师听力下降得很快。每次同他面对面交谈,凭借动作和眼神,他尚能知晓对方的心意。可是,电话线路凭空就会阻断很多信息,我猜,他或许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又啰里啰唆发了信息,嘱咐他疫情严峻,不要多想,一定做好防护,出门千万小心。他发来一个防治新冠病毒的小偏方,说:“你在岗位上,更要多保重。”
第二次,我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惊惧和不安,打电话给他,说:“老师老师,您想做什么?您要它做什么!”我放慢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他,“您要做的不是学术生平,那个东西叫做百度百科,不是生平,不是生平!老师,您不要做这个吧,您现在还用不着啊!”
他沉吟了许久,缓缓地道:
“我有用。”
我放下电话,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是的,老师,他什么都了然于胸。
二
不知生,焉知死?
不知死,又何以生?
“我们是共产党员,是唯物主义者,对于生与死,要格外看得分明。”
很多很多次,老师这样跟我说。
其实,他对自己的生死早已看得淡然。然而,我却从来不敢直面他的淡然。
陆贵山先生离世之后,他的儿子晓松第一次打开他的电脑,试图查找资料。他惊愕地发现,老师早就为他的远行做好了准备。电脑里所有的文章和档案,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其中,就有《陆贵山简介》《陆贵山学术简介》《陆贵山自述》《陆贵山学术生平》《陆贵山学术著作年表》《陆贵山论文集》……这些,他在一个多月前曾经全部发给我,告诉我,他有用。
老师喜欢安静,他的书房很少有人踏入。各种各样的物品他整理得一清二楚:落地的书架上,摆满了他的图书,其中有一个架子,是他的著作和他的各种获奖证书,还有一个架子,摆放着他喜欢的音乐光盘,其中就有小提琴曲《深深的河流》。
著作等身——这四个字,远远不能概括他的一生。
老师的简介、自述,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我写过一些书,有专著,有主编,有合著。著述300多万字,主编700多万字。个人专著8部,合著和主编20多部。专著主要有:《艺术真实论》《审美主客体》《宏观文艺学论纲》《文艺理论与文艺思潮》《文艺理论与文艺批评》《文艺人学论纲》等,汇辑出版《陆贵山论集》(2卷本)和《陆贵山文集》(8卷本)……
我出版的一些著作都有书评,从老一辈学者到青年文艺理论家都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给予充分肯定和良好评价……
我做过一些事。我同王振民、陈传才、周忠厚几位教授共同努力,经过近半个世纪的艰苦创业,使马克思主义文艺学的学科建设取得了重要进展,成为中国人民大学的优势学科,一直在全国高校和学术界处于领先地位……
我承担了一些重要的学术职务:任全国社科规划(社科基金)中国文学组召集人;全国马列文论研究会名誉副会长;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顾问;中国文艺批评家协会顾问……
低调中有骄傲,谦虚里有高贵,这就是他的风格和风骨。
《陆贵山论集》(两卷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