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老屋
文/刘正双(湖北)
老家又打来电话,是关于老屋拆迁的事。我和父亲说起,他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面无表情,烟雾中,父亲的脸色很凝重。
听父亲讲过,老屋,是父亲的祖父留下来的,中间经历过几次修缮。小时候,在老屋门前的空地上,明月高悬,虫儿低语,我们总是喜欢趴在父亲腿上,仰望夜空的繁星,吹着微微的凉风,吮吸着满院的槐花香,多么的惬意和幸福。劳作一天的父亲,总是为我们讲述一些古老的故事……三顾茅庐,伍子胥,林冲雪夜上梁山……等等。
老屋是鄂西北典型的建筑风格:"明三暗五两甩袖″,这种建筑风格现在很少见了,在当时的中国农村,却是很普通的建筑格局。中间是堂屋,两侧是耳房,有些家境宽余的人家会让耳房突出一些,类似于人走路时甩开两只衣袖(两甩袖),这样可以节省空间,增加房屋的使用面积。
老屋是土梁结构,墙主体是由黄土夯实而成,中间顶梁支撑着柱子,门窗不承重,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墙倒屋不倒″。房顶铺着小青瓦,由于年代久远,风雨侵蚀,小青瓦上布满了青苔,远远望去,显得苍老、破旧。框架虽然简单,但很实用,冬暖夏凉,历经多少年的风雨,屹然挺立。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老屋老了,父亲也老了。浑身的零部件,稍经点风吹草动,就喀吱作响。娘走得早,实在不放心父亲一人在家,我对父亲说,我们几兄妹都在城里买了房,安了家,你就把老家的老屋卖了吧,搬城里和我们一起住。没想到,平时温和的父亲胡子乱颤,瞪着我,吼道:放屁,那是祖屋,祖先都在那里住着呢。声色俱厉,吓得我再也不敢提这茬。
那一天,父亲早早地来到老屋,看着即将成为瓦砾,成为过去,成为记忆,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水泥建筑物的老屋,面无表情,眼角湿润,静静地立着,看着……。这一天的父亲,穿着逢年过节时才舍得穿上的新衣服,胡子刮得净净的,……山风呼呼地吹着,细雨密密地下着……,当小孙子来喊他回去吃饭的时候,他嘴叼旱烟袋,勾着头,跪在老屋的堂前,一动不动……

他随着他的老屋,一起走了。在这个社会上,总会有一些老的,旧的,不合适宜的东西被时代所淘汰,所嫌弃,继尔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销声匿迹。
老屋走了,父亲的心也跟着走了,老屋塌了,父亲的精神也塌了。他唯一的念想,唯一的牵挂,唯一的寄托……陪伴父亲一辈子的老屋就这样在时代的大潮中,在旧城改造的轰鸣声中,成为书本上的某一页。
记得上个月,我把父亲接到了城里,辛劳一辈子的他,是时候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了。可他说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总像丢了魂似的,曾经有几次,我见他呆立地望着老家的方向,满脸的落寞,无奈,不甘……,夕阳西下,金色的霞光包裹着他……,他告诉我:我梦见老屋了,我看见老屋了,想回家去,……可是怎么,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呢。接着,他热切地望着我,恳求道:回家看看吧,回家看看吧,啊!……
我眼晴热热的,不忍忤逆父亲,只好请了假,陪他回老家。
我常常在想,父亲这一辈人,他们生存的意义何在?前半生为了国家而活,积劳成疾,后半生为了子女而活,发挥余热。社会发展突飞猛进,超出了他的想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迷茫,他痛苦,他困惑,他无所适从。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没进过学堂的他,又怎么能理解钢筋水泥这些现代化的"文化″呢?
……父亲走了,很安祥地走了,和他的老屋一起,成为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子。
风呜咽,雨呜咽,泪呜咽……,我们送他上山,用一抔黄土,为他造了一个新屋!一一
(完)
2023 .03.05.
2023.04.24.三稿襄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