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安平 (3)
作者 铁13师64团二代 郑吉辉

《我是公社小社员》这首歌曲,我们这代人都会唱,歌词中的割草积肥拾麦穗,在古北口上学的亥娃们,甭管你是哥哥姐姐还是弟弟妹妹,捡粪、割草、上山采草药、编草帽辫、挖坑植树、收割麦子、爬树摘杏子山楂、插秧、收割玉米高粱等等,这些农活全干过。因为地处公社的大队,没工厂,学农得天独厚,除了学农还是学农。
学 农
农村学校缺资金,麦收季节学生人手一把镰刀帮生产队收割麦子,麦秆就让我们抱一大摞回家编草帽辫,每人都有任务指标,编好的草帽辫上学交给劳动委员用尺量长度,听说是加工草帽出口。下午的劳动课很多,全班同学在班主任带领上山采草药,爬树摘成熟的杏子和山楂,老师和同学们都是边摘边吃,供销社收购我们采摘的劳动成果。
收玉米高粱时,玉米高粱叶子刮脸刮脖子,社员教我们亥娃要学会用“巧劲”收割玉米,手握镰刀45度顺着秸秆一刀提起,速度快还不用弯腰也省力。看到玉米秸秆我就会想起三天门吃过的甘蔗,自搬到古北口就没见过甘蔗,也不知道这秸秆是啥味道?我忍不住啃了一口秸秆,有点甜滋滋味道,感觉挺好。我又搞了几根,准备带回家啃着吃。劳动结束回家路上,就看到这群亥娃每人的胳肢窝夹着一根根秸秆,边走边啃,顾不上说话,嘴里都忙着嚼“甘蔗”呢!到家饭也吃不进,下午劳动干着干着又感觉饿了,接着啃两根秸秆,一起干活的社员都笑我们,说这秸秆是喂牲畜吃的,也用来烧火做饭。

安平比我灵光,他告诉我一个好办法,高粱秸秆比玉米秸秆更甜,要寻找秸秆是绿色的,脚对准高粱秸秆根部用力一踩,只要听到“啪”一声秆断了,说明水分足是甜秸秆,我们都搞了不少高粱甜秸秆兴奋回家接着啃。社员也没告诉我们这东西不能多吃,这玩意吃了胀肚子,我们更不懂这秸秆吃多了嘴角两边会裂开,说话吃饭张嘴就疼。
开春劳动课要到河西山上挖树坑,规定每人挖三个树坑,我们年少身体都没发育,扛着家里的尖镐和铁锹,带上干粮和军用水壶,步行到河西的山上挖树坑。我使出全身力气挥舞着尖镐刨下去,冻土层只见一个白点,双手的虎口会又麻又疼,仍继续挥镐使劲刨。安平看我力气不够,便找班里年龄大的地方男同学帮我刨开冻土层。中午休息吃饭时,我看见安平把自己干粮(一个白面馒头)跟这位同学换成了饽饽(玉米面贴饼),我赶紧把自己带的馒头分半个给安平,同学们都是坐在半山腰啃着凉干粮喝着凉开水。下午干完活,同学们一个个从山腰往山底冲跑下去,我却一步步走下山底。
语文作业少不了写作文,老师要同学们把参加劳动锻炼的体会写成一篇作文,然后去生产队读自己的作文给社员听,分数由社员评定。我们八名同班的亥娃,除一名亥娃家住在河西营里(夹皮沟的二次方)外,我们七名亥娃一起商量到北头生产队的队部,那里肯定有社员同志们在。
晚饭后,同学一个叫一个都拿着自己的作文本,我们七名亥娃一起来到北头生产队的队部,这里有马、骡子、毛驴、黄牛,分别在不同木栏里拴住,远远就看到草垛边放着一个大铡刀,我突然想到了刘胡兰,便独自跑过去仔细看大铡刀。

吴建辉(安平)
“小辉,你干啥呢?快跟上,我们一起进屋。”安平叫我快过来,便拉开队部的木门,只见屋内一股浓烟也随之飘出门外。环视这屋子好像是个大车店,一个大大的土炕,炕沿一排坐着手拿旱烟杆,正“吧哒吧哒”抽旱烟的社员大叔们,屋里烟味着实呛人难耐,安平对屋里社员大叔说明我们的来意,大叔们频频点头说:“好好!”并拍手欢迎我们。
安平第一个读作文,这家伙还清清嗓子,接着高声诵读起来,确实出色,社员大叔一边听,一边眯着眼睛,还一边点着头一个劲地说:“好好!这个优秀,打100分。”社员大叔烟锅里的烟丝抽完了,手握烟杆直接朝鞋底嗑几下烟锅里的烟灰,然后把烟袋缠绕在烟杆上,往后脖领一插,干脆专注看我们亥娃读作文。
我是最后一个读作文,心里一紧张语速就快,声音跟蚊子叫差不多,拿作文本的手都在抖,害得社员大叔都不往烟锅装烟丝了,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估计他们听了个寂寞,特憨厚朴实说:这个也优秀,也打100分。
嘚嘞!七名亥娃人人百分,一起回家的路上简直乐翻了天。
我们上学不仅背书包,还要手提装粪的粪筐到班里,让劳动委员大约估计我们的“战利品”重量,然后登记个人名下,每人完成的任务量和全班总量就统计出来了,同学与同学之间和班与班之间,都暗暗在赶超较劲。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的眼睛不停搜寻路边是否有牛、马、驴、骡的粪便,毫不夸张地说,见粪跟见到宝贝似的,会欣喜若狂。
安平观察能力比我强太多,一有经验就毫无保留告诉我:“小辉,你要跟马车后面走,不管是马是骡还是毛驴,你要注意看尾巴,只要尾巴甩慢了还抬高,这就是打信号要拉粪了,我这样捡到过。”这经验听起来真管用,我一见到“张万山式”的马车经过,就双眼紧盯尾巴看,盼望大马毛驴快快拉粪蛋,这样我可以拾一路粪。甚至见到1507部队叔叔骑着大军马的队伍从纪念碑山边而过,我心里都会默念:大马大马快拉粪蛋,快拉快拉,给我多拉点。捡粪都快把我变神经病了!
红缨枪
团部电影组在大操场放映新片《闪闪的红星》,我双眼紧盯银幕,这回看带彩又是讲儿童团的,注意力那是相当地集中,不对!应该是高度的集中。当看到胡汉山这个人物出现画面时,我一眼就认出这不是“高!实在是高的汤司令吗?”在电影《地道战》里不是被高传宝在土砖窑“呯呯”两枪,把这个大牛眼,牙齿可以刨地瓜的伪军司令,不是打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这令我费解!我对安平说了费解,他大笑不停说:“这是演戏,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一听就生气不理安平了。直到有一天,我们64团宣传队有位拉小提琴的叔叔,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去看望他爸爸的老战友刘江,并与刘江一起合影的照片我在家属院同学家看到了,这才相信安平的话没错。
不得不说《闪闪的红星》电影确实有影响力,我们学校号召全体学生都要做一杆红缨枪,像潘冬子那样站好岗,放好哨。学校特意到1507部队,邀请四位解放军叔叔当我们校外辅导员,学校让我和另外三名同学给辅导员叔叔佩戴红领巾并一起合影留念,要在六一儿童节这天爬河西的山,辅导员会把写有字的纸条,藏在我们要爬的山坡石头下面和树下面,让我们根据暗号标记寻找出来纸条,才算完成任务。
“不许动!举起手来,有路条吗?”我正在自家柴火垛翻腾木柴,冷不丁背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把我吓一跳。
小辉,你在找什么呀?
你没看见我正在找做红缨枪的棍子吗?
就这歪七扭八的破柴火棍也能做红缨枪?别瞎找了,你干脆把你家的铁锹把先拿来做红缨枪,等学校活动结束了,你把铁锹头再装上不就行了?你看我的咋样?
我这才看见安平手拿的红缨枪木料挺溜直,粗细也合适。
安平,你能不能帮我也搞一根?
没了!我这根也是好不容易才搞到。
我的红缨枪,最终是爸爸下班回家后,在杂物间找了一根细方木料,比划大概长度就拿锯子拉几下截断了,家里也没木工推刨,爸爸干脆用劈柴的斧子给我一点点削,再用镰刀来回刮刮,那枪杆的形状方不方椭圆不椭圆,还有木刺扎手,爸爸又给我找来两张粗砂纸,让我自己把枪杆打磨光溜些,这样好看还不容易扎到木刺。
红缨是妈妈跑到供销社买一瓶红钢笔水,脑洞大开用纳鞋底的黄麻丝,在红钢笔水里沾一沾,黄麻丝这玩意硬了巴叽,就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样张开着,妈妈要我用梳子把红缨梳梳,这下我的红缨就像张开的“小红绒伞”,收都收不住。
六一节这天,身穿妈妈给我新买的粉色花衬衣配蓝裤子,拿着“小红绒伞”红缨枪高高兴兴去学校参加活动,到校看见各种各样材料不同粗细不一的枪杆,红缨颜色大红、暗红、紫红全都有,红缨还有宽布条和细布条的,同学们手持红缨枪叽叽喳喳开心极了,写到这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活动结束一个多月后,安平告诉我,六一活动我和三位同学给辅导员叔叔佩戴红领巾一起合影的照片,还有爬河西的山找到纸条后,全体师生站在残垣断壁的长城,手持红缨枪摆出站岗和刺杀动作的留影,都被学校装在玻璃相框里,挂在老师办公室。我不信,安平陪我一起到老师办公室去看照片,果真如此。
安平一贯保持他的本色,有新秘密依旧是神秘兮兮告诉我,咱也没二话,举手握拳保证不跟我妈说,也捎带上我爸,绝对不跟他说。
“小辉,悄悄说一个绝密给你听。原子弹和氢弹厉害吧!比原子弹和氢弹更厉害的是什么武器?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武器?快说快说。
“是中子弹!中子弹能把人化掉,房子都好好的,你记住了吧?千万不许跟任何人说。”
1976年9月份,安平随爸爸转业要搬家离开古北口家属院了,我们互赠对方一个塑料外壳小笔记本,写两句鼓励学习的赠言,就分别了。
最后相见
1983年的大年初二上午,我在三天门家里看电视,听见屋外有敲门声,打开屋门一下子就认出站在我眼前的安平了,我很好奇都断了几年联系,这家伙怎么知道我家又搬回三天门的?我家现在住75栋东边又是怎么打听到的?
我告诉安平,重回三天门之后,四分队当初没有搬古北口的发小们,基本都随爸爸转业走了,没有地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安平告诉我参加高考读了师范学院,大学这几年喜欢阅读黑格尔和托尔斯泰的作品,准备接下来报考研究生。
吃完中饭接着畅聊,坦白自己给哪些发小和同学取过“外号”,绘声绘色模仿老师上课时习惯表情,这家伙不仅小时候从电影银幕正反派人物进行模仿,居然连生活中教我们班的老师也模仿个遍。特别是我们数学老师,是位高度近视眼,他眼镜从鼻翼两侧滑下来,不用手指把镜架推上去,总是一皱眉头,除了两耳朵还在原位,双眼、鼻子、嘴巴都移位集中在一起开个“快闪碰头小会”,老师会鼻子往上一拱,这眼镜就复位,随后老师五官归位,一堂课重复N遍这个难度系数动作,我都快把数学老师这个动作忘了,安平这一模仿,我立刻想起来了,捂着肚子笑不停。不知不觉聊到下午,安平要赶回湖州见哥哥,谁曾想这就是我与安平的最后一面。
进入九十年代刚有BB机兴起的时期,我的BB机是数字机,来电显示看不到中文,某天有一个陌生号码重复在我BB机显示,电话回拨过去才知是安平,告诉我研究生毕业之后被分到省财政厅,一直在厅里工作。
2003年,安平打电话邀我回老家走走看看,因工作太忙,总觉得以后会有时间见面,我婉拒了邀请。

吴建辉(安平)跟学生们在一起
2007年秋冬季节,安平打电话给我,首先问我忙不忙?我告诉安平已请假在医院照顾摔伤的老妈,安平犹豫一会才对我说:“希望我们能见一面聊聊天,我要动手术了,是一个小手术。”我一听要手术,就追问是啥病?为什么还要手术?安平说:小辉,我脑袋里长了一个瘤子,要动手术开掉,请上海专家主刀,手术日期已经定好了,你放心吧!这是个很小的小手术,没事的,那你安心在医院照顾好戴阿姨(我妈妈姓戴) ,等我手术好了就给你打电话,等我的好消息。平安无事哟!
这是我跟安平最后一次通话,安平对我说的这句“平安无事哟!”,还是我们小时候看老电影《平原游击队》李向阳过封锁区,敲更人喊的一句台词。

思 念
安平,咱们1973年搬到1507部队最后一排房子住的爸爸们,全部都走了,你见到他们了吗?咱们第一批搬进自己部队家属院的爸爸妈妈们,现在只有两位爸爸和五位妈妈还健在,咱们院里有几位发小也走了,你是否见到了他们?你如果见到我妈,她肯定会笑着说你量身高买儿童半票的旧事,这话题我妈念叨了近五十年。
安平,我译成的“我没香菜哦!”原意究竟是什么东东呀?
安平,你电话明明对我说只是小手术由专家主刀,为什么手术还会失败?在你走后一年多,我才得知你三十多岁当县长,走基层访农户,为百姓、为企业、为教育真抓实干,是累出来的病!是工作太忙,把病情拖太久,错过最佳治疗时期,脑瘤由小变大,根本不是小手术,我一直在后悔……
安平,2019年10月18日至21日,我们64团勤务连在江西上饶和婺源举行了战友聚会,咱们家属院这群发小分别四十多年后相见了,我们一起上了三清山,每人手上还拿了一根竹棍,这竹棍可比你当年随便找个破树枝当机关枪给我们模仿强N倍,我们不约而同说到你,说你模仿敌军的张军长和李军长,“再坚持最后五分钟!”,说你模仿《侦察兵》郭锐视察敌炮团“你们的炮是怎么保养的?”说了你很多很多趣事……你的离去,是多么的让人心痛!多么的让人惋惜!
安平,咱们古北口同班的八个亥娃同学,现在只差外号“乔老爷”铁兵同学下落不明,我还在继续寻找,如果你在,肯定会把乔铁兵找到归队。
安平,你当初探听到的秘密没错,古北口也属于北京市,距离河北省还有八里地,到今年七月份,恰好是我们到北京看天安门太阳闪金光整整五十周年,我记忆都停留在四十多年前的地形地貌,听说古北口变化很大,估计“张万山式”的大马车不会再有了,三年疫情终于结束,回古北囗去二里沟是我心心念念的事情。
安平,三天门大院没了!四分队也没了!我只能从四分队后面的小山,来判定分队大水房和26、27、28栋的方位。值得欣慰的是,大操场边上那座水泥桥依然在,我每年都要携家人回三天门看看,站在桥上看着浅河发呆,久久不愿离开……我仿佛听到老桥在诉说:你回来了!真好!我一直在原地静静等待留守处的每一位从我身上走过……
安平啊!我笔秃,无法用文字把一个立体的你写出来,那个充满睿智和才气的你,陪伴我从童年到少年,那么多珍贵的回忆,我呢,已经把它全部记住了,记忆在我心里了;我会一个不漏地把它牢牢记住!记住所有的回忆……
【全文完】

作者郑吉辉,1963年5月出生于吉林省镇赉县,籍贯安徽省来安县,居住地浙江省杭州市,铁道兵战友网文学创作中心志愿者。2020年11月,在新华网首次举办“新华知识创享家”活动中,其作品荣获新华网客户端月度内容榜评选,最具热度10部优质作品排名第一,并获得奖金鼓励。

槛外人2023-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