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奚仁德
上初中时,好像没有学习过鲁迅先生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教初中时,却教过好几回。
初一语文,鲁迅的第一篇作品就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如今,已经退休十余年,不知在去鲁迅化的过程中,这篇散文有没有被去掉。按理,不应该被去掉。因为它不是匕首和投枪呀!
鲁迅在文中写了在三味书屋学习的事。第一件事就是有关东方朔的事。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用“也”,是就他的老师寿吾镜先生而言的。因为他先前已经介绍了寿吾镜先生是一个渊博的人。),他认识一种虫,名曰“怪哉”,怨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
鲁迅写此事,多次说渊博。好像这渊博带有讽刺之意。是讽刺先生呢?还是讽刺东方朔?我想,可能兼而有之。要知道,鲁迅当时可也是一个既聪明好学,又调皮捣蛋的学生。
文中所写的第二件事,就是在读书的时候,偷偷地画画儿。最成片段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
写到这里,有一个插曲。我教这篇课文时,也遇到了寿吾镜先生的尴尬。有个学生就问我:老师,鲁迅先生上课可以画画儿,我也可以吗?嗯——可——以呀。如果你想学习鲁迅,你就画;你想成为鲁迅,你就画;你能成为鲁迅,你就画。我不知道这个学生在我的语文课上到底有没有画画儿,我只知道他没有成为鲁迅。
言归正传,话说回来——
看样子,鲁迅是喜欢《西游记》这部书,并喜欢东方朔这个人。
东方朔,就如同唐太宗,魏征等人一样,既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又是《西游记》中的虚构人物。这是吴承恩的特色,也是《西游记》的特色——用历史的虚假性,来体现艺术的真实性,即把真实的人同虚构的故事放在一起写,混在一起写。这样,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也就增强了艺术的真实性。这真是,真作假时假也真。
先说说历史上真实的东方朔吧。
东方朔(约前161年——前93年?),字曼倩,西汉时期著名的文学奖,辞赋家。
东方朔,博学广识,能言善辩,善于以诙谐的语言和方式,陈说国政大事,甚得汉武帝的赏识。
东方朔一生著述甚丰,有《答客难》《非有先生传》等名篇。其语言,诙谐风趣,义理精辟,言辞才辩,独树一帜,文采风格,卓然一家,可堪称搞笑大师,相声鼻祖、祖师爷。司马迁在《史记》中称他为“滑稽之雄”。我这篇点评文章的标题“滑稽之雄东方朔”,就是司马迁帮我取的。
东方朔在《西游记》的重头戏,主要在第二十六回 孙悟空三岛求方,观世音甘泉活树
当时,孙悟空为了救活人参果树,一个筋斗云,飞到方丈仙山,这是东华帝君的住所。
孙悟空见到东华帝君,叫声:“帝君,起手了。”那帝君慌忙回礼道:“大圣,失迎,请荒居奉茶。”遂与孙悟空挽手而入。果然是贝阙仙宫,看不尽瑶池琼阁。方坐待茶,只见翠屏后转出一个童儿。他怎生打扮——
身穿道服飘霞烁,腰束丝绦光错落。头戴纶巾布斗星,足登芒履游仙岳。炼真元,脱本壳,功行成时遂意乐。识破原流精气神,主人认得虚无错。逃名今喜寿无疆,甲子周天管不着。转回廊,登宝阁,天上蟠桃三度摸。缥缈香云出翠屏,小仙乃是东方朔。
你看这吴承恩,本来是写东方朔的外貌的,却借写外貌,写出东方朔的根本家乡来了。
难怪孙悟空见了,笑道:“这个小賊,在这里哩!帝君处没有桃子你偷吃!”东方朔朝上进礼,答道:“老贼,你来这里怎的?我师傅没有仙丹你偷吃。”帝君道:“曼倩,休乱言,看茶来也。”曼倩原是东方朔的道名,他急入里取茶二杯。
你看他二人,你来我往,一见面就互相揭老底,打起嘴仗来了,不依不饶,老贼笑小贼,小贼笑老贼,场面真是滑稽可笑。这到底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还是一百步笑五十步?
不少人读到此处,会大为不解,东方朔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吴承恩到底玩的哪一出?
《西游记》的时代背景有两个。取经之前,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之前,时代背景是汉朝。取经开始,唐僧从五行山下救出孙悟空,时代背景是唐朝。写唐朝,就写到了唐太宗和魏征等人。写汉朝,就写到了汉武帝和东方朔等人。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这是吴承恩的一个创作手法。唐太宗年代与汉武帝年代,相差大约八百年。孙悟空被困五行山下五百年,是个虚数。加之他从出世到被困五行山之间,还有约三百年的时间。也就是说,孙悟空和东方朔是差不多时代出生或出世的。虽是虚构小说,而且是神魔小说,但吴承恩也不是随便安排的。科幻与科学,在《西游记》里得到了完美的统一,或者说,得到了巧妙的结合。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而且是一个大话题,另当别论。
关于东方朔偷桃子的故事是这样说的。
东方朔死后,成了仙,做了王母娘娘身边一个专司敲鼓报时的童子。
这一年的三月初三,一年一度的蟠桃盛会又开始了。有头有脸的仙人都来了,济济一堂。大家有说有笑,吃仙桃,喝美酒,赏歌舞,好不快活。
可东方朔因为要报时,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敲鼓,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喝,心中老大不爽了。凭啥呀?
凭啥?就凭你只是个童子,没有头,没有脸,当然就没有资格了。就这规矩,你能咋的?
恰在这时,有一个侍女,提着一篮子仙桃从东方朔身边经过。这侍女也真是的,你就不能从其它地方经过吗?你这是提着鱼从猫身边走过呀,你这是提着鸡从黄鼠狼身边走过呀,你这是提着肉从狗身边走过呀,你这是……你到底是咋回事呀?你这是无意还是故意要让东方朔犯错误吗?果不其然,东方朔挡不住诱惑,就悄悄地偷取了一个桃子,塞在衣服里。
等侍女过去了,东方朔偷偷地把桃子拿出来。刚要咬上一口。忽然,桃子飞走了,又飞回到侍女的篮子里。
这一切,都被众仙的摄像头拍下了。众仙哄堂大笑。东方朔赶忙跪倒请罪。
这时,桃子又忽然飞回到东方朔的手里。王母娘娘笑道:“念你辛苦,赏你一个吧!”
东方朔磕头谢恩。
你看,这就是等级制度,而且是森严的等级制度。这就是所谓的天庭,天堂!哪一点比人间文明,民主,平等啊。
当时,不少仙人在场。大家事后都把这事当作笑话而笑谈。后来这事便传遍了整个天宫。当然也就传到了孙悟空的耳里。
东方朔觉得这次丢人丟大了,在天庭混不下去了,就另谋他处,投身在东华帝君门下,成了一个仆人。
故此,孙悟空见了东方朔,就笑话他是偷桃贼。
从孙悟空笑东方朔是小贼,东方朔骂孙悟空是老贼,就可以看出。东方朔偷桃跟孙悟空偷桃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了。
然而,性格决定命运。孙悟空偷桃,偷了那么多,把个蟠桃宴都搞砸了,却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却没人敢取笑他。而东方朔只不过偷了一个桃子,就受到众人的嘲笑。
其实,仁德君认为,被嘲笑的,不应该是东方朔,而应该是那些嘲笑东方朔的所谓神仙。凭什么,只有你们的大吃大喝,而没有东方朔的一个桃子?为什么,孙悟空偷了那么多的桃子,你们不嘲笑他,却嘲笑一个只偷了一个桃子的东方朔?用沙奶奶的话说:你们欺负了东方朔,还要嘲笑东方朔。是你们残忍,是你们狠毒!
我们民间有一句话叫: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庄子•胠篋》:“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那些偷了一个带钩的人,要受惩罚处死,而盗窃了一个国家的人,却做了诸侯。诸侯之家有仁义吗?那不就是剽窃而来的仁义圣知吗?
孙悟空偷了那么多的桃子,被封为齐天大圣。东方朔只偷了一个桃子,却被贬下凡。天庭公平吗?,上帝公平吗?
也就难怪钱彩借宋徽宗之笔,而骂玉皇大帝为犬帝了。
也就难怪鲁迅写东方朔,只写东方朔只认识一种虫,叫“怪哉”,怨气所化。一个“怪哉”,一个“怨气”。鲁迅也是为东方朔鸣不平啊!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吴翁之意不在天,而在地,不在西天,而在东土,不在汉,而在明。
其实,民间还有一个反向的传说:东方朔原本就是天上的神仙。因偷吃了王母娘娘的仙桃,而被贬下凡,成了东方朔。这倒跟猪八戒和沙僧的来历差不多了。
《西游记》中也写到了汉武帝。说汉武帝曾经召见过东华帝君,并让东华帝君帮自己增添了寿命。
吴承恩真有意思,在《西游记》中,帮汉武帝和唐太宗都增添了阳寿。这是何意?我认为,吴承恩对汉武帝和唐太宗的评价,或态度,跟毛泽东是一致的。是持肯定和赞颂的观点、立场和态度的。也符合佛教旨意,好人有好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不成,就帮他们添寿呗!
心得体会:任何作者的任何作品,都反映了作者的观点、态度和立场。好的,不可否认;坏的,抵赖不了。
我的这篇点评文章曾经拟过两个标题。一个是“滑稽之雄东方朔”,一个是“小贼东方朔”或“小偷东方朔”。
滑稽东方朔,是根据司马迁对东方朔的评价而拟定的。它是对历史上真实的东方朔的评价。小贼东方朔,或小偷东方朔,是根据孙悟空对东方朔的戏称拟定的。小贼,我们这里的人习惯上叫小偷,因此小贼东方朔,也可叫小偷东方朔。
小贼,是孙悟空对东方朔的戏称,是《西游记》里的故事情节。按理,既然是点评《西游记》里的东方朔,就应该用小贼东方朔或小偷东方朔。
但我总觉得不妥。不是不妥,而是不应该。总觉得给东方朔贴上小贼或小偷的标签,确实如鲁迅所说,有点“怪哉”,有点“怨气”。你孙悟空偷了那么多的桃子,没有一人敢叫你孙悟空是贼,反倒个个都叫你大圣。岂不怪哉?而东方朔只偷了一个桃子。而且,东方朔只是顺带拿了一个桃子。用我们今天的话说,顺带不为偷,这根本就算不上是偷。再用今天的时髦语,叫分享,就更不能说是偷。即便算是偷,跟你孙悟空偷了那么多,也是不好比的。如果给东方朔贴上一个小贼的标签,岂不怨哉?岂不冤哉?孙悟空是老贼,东方朔是小贼。老贼嘲笑小贼,用杨洁篪的话说,你孙悟空是没有资格嘲笑东方朔的。
不能因为东方朔软弱就可欺。我们不能学习天上那些所谓的神仙。那些神仙都不如妖魔鬼怪坦诚,直率。那些神仙势利,虚伪。
东方朔是人,司马迁是人,吴承恩是人,我也是人。人评论人,就要给出人的评价,就要让怪哉不怪,就要给东方朔解怨气,就要给东方朔正名。名正,方可言顺;言顺,方可事成。
所以,最后,我还是根据司马迁对东方朔的评价,确定标题为“滑稽之雄东方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