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老鼠精：愿作鸳鸯不羡仙（5245字）　　　　           作者：夏俊山

      金鼻白毛老鼠精（又名:半截观音、地涌夫人），是《西游记》中，出场时间最长，描写最多的妖精，唐僧初次见到她，是在黑松林。“只见那大树上绑着一个女子，上半截使葛滕绑在树上，下半截埋在土里。”唐僧问她为何被绑，“那怪见他来问，泪如泉涌。你看他桃腮垂泪，有沉鱼落雁之容;星眼含悲，有闭月羞花之貌。”（第八十回）。后来，孙悟空在无底洞又看到她：“越发打扮得俊了——发盘云髻似堆鸦，身着绿绒花比甲。一对金莲刚半折，十指如同春笋发。团团粉面若银盆，朱唇一似樱桃滑。端端正正美人姿，月里嫦娥还喜恰。”“妖怪娉婷实可夸。淡淡翠眉分柳叶，盈盈丹脸衬桃花。?绣鞋微露双钩凤，云髻高盘两鬓鸦。含笑与师携手处，香飘兰麝满袈裟。”

      从上述描写看，老鼠精毋需美容，已是绝色。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老鼠精为什么要色诱唐僧？唐僧能过这一关吗？

　　　　老鼠精的来头

　　读过《西游记》的都知道，妖怪多数是有来头的。常见有：诸天神佛的亲戚，例如大鹏鸟是如来佛的舅舅；神仙的坐骑。例如青牛精是太上老君的坐骑，白象精是普贤菩萨的坐骑；神仙的奴仆，例如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是太上老君手下的烧火童子；神仙的宠物，例如“灵感大王”是观音菩萨放在莲花池里的锦鲤。下凡的天神，例如黄袍怪是二十八宿之一的奎木狼。

      有来头的妖怪，关键时刻有保护伞，不会被打死。没有后台的妖怪，例如白骨精。则会被打死。虽说天庭也有法，犯了法叫“犯了天条”，但是，天庭的法网好像蛛网，虫子被粘住，小鸟却冲网而过。老鼠精有些特别，她跟白骨精一样原本是草根，修炼成精之后，老鼠的本性未改，在灵山偷食了如来的香花宝烛，如来发现后派托塔天王父子，将她缉拿归案。幸运的是，大乘佛教中，五戒之一是不杀生，当然，所谓不杀生，是指不杀“有情众生”（实质是指“有灵魂的众生）。老鼠精被抓后，《西游记》八十三回有如下记述：

      哪吒道:“父王忘了，那女儿原是个妖精，三百年前成怪，在灵山偷食了如来的香花宝烛，如来差我父子天兵，将他拿住。拿住时，只该打死，如来吩咐道，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当时饶了他性命。积此恩念，拜父王为父，拜孩儿为兄，在下方供设牌位，侍奉香火。不期他又成精，陷害唐僧，却被孙行者搜寻到巢穴之间，将牌位拿来，就做名告了御状。此是结拜之恩女，非我同胞之亲妹也。”

      原来，老鼠精是佛祖如来发慈悲心，释放下界的。她怀着感恩之心，拜托塔天王为父，认哪吒为兄，成了托塔天王的干女儿（恩女）。

      不必说一些高官认了美女做干女儿之后，彼此之间反正没有血缘关系，能干什么，你懂的。老鼠精有了托塔天王这个干父，就有了官场背景，与白骨精不是一类了。

      天庭的组成属于佛道混合，托塔天王李靖和四大天王一样在天庭任职。据他自己讲：“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小儿名金，侍奉如来，做前部护法；二小儿名木叉，在南海随观世音做徒弟；小儿得名哪吒，在我身边，早晚随朝护驾；一女年方七岁，名贞英，人事尚未省得。”（第八十三回）。想想二十八宿之一的奎木狼，大小也是个有正式编制的部门干部，跟披香殿侍香的玉女“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还不敢公开恋爱试婚，只能私下商量下界做夫妻，一个投胎宝象国，成了百花羞公主，一个赴约去了波月洞，做了黄袍怪。

      托塔天王李靖在天庭大概连生育证都没领，就公然生了四个孩子，也没有听说被罚款，或者受到开除公职之类的处分，可见他的关系网非同一般。据说有“狗仔队”私下调查，整个天庭不守清规，生下这么多孩子的神仙，李天王是唯一的，如此胆大，如来很可能就是他的保护伞。不过，这不是天庭官方发布的信息，不可轻易采信。可以采信的是，老鼠精确实认了李天王为干父，《西游记》写得清清楚楚，而且有哪吒的话为证，李天王也承认了。显然，老鼠精已经在官场有所依附，有大腿可抱，不再是白骨精一类的纯草根，其来头还不小。

　　　　老鼠精的追求

　　人生在世，追求各有不同。有人看重名利，有人追逐权力，有的人迷恋金钱，有人沉醉美色。想法不同，目标不同，这都是再正常不过。对动物而言，修炼成精，跟“先赚一个亿”类似，属于“小目标”；做了妖怪，继续提升，进入天庭，成为神仙，是“大目标”；能够成佛，则是“最高目标”。唐僧师徒历经艰难去取经，实际上就是被成仙成佛的目标吸引，西天回来，八戒做了净坛使者，沙僧封为金身罗汉，尽管权力毫无“含金量”，净坛使者就是个清洁工；金身罗汉就是个小跟班，但是，因为有天庭的编制，仍然比在高老庄、流沙河做妖怪好。职业稳定，没有风险。

      老鼠精与如来已经相识，如来对她宽容大度，她的颜值又很高。美貌是女性的天生财富，按常理，她如果追求天庭的在编岗位，应该不是很难的事。她可以去找如来，以感恩的为名，投其所好，喜欢珠宝就带上珠宝，喜欢烟酒，就送上烟酒，喜欢养生，就送去保健品。总之，不怕如来不露笑，就怕如来没爱好。佛非草木，岂无感情？有了感情，在天庭安排工作的事就好办了。

      她还可以多关心体贴干父托塔天王，李天王心情好的时候，抓住机会撒撒娇，李天王会忍心让花容月貌的干女儿，一直孤独地生活在山洞里吗？凭李天王的关系网，在天庭安排一个有编制的工作，应该也不是很难。只要不贪恋美色，把她发展成自己的“地下情人”，将她提拔过快，犹如“坐火箭”，引得自媒体舆论大哗，一般不会翻船。

      可是，老鼠精对天庭的生活似乎不感兴趣，她并不想进入天庭体制内过旱涝保收的生活。她在陷空山无底洞安了家，过着“性本爱丘山”的尘世生活，其最高追求也不是发大财，做高官，而是跟唐僧再续前缘，结为夫妻，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说起老鼠精与唐僧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那时唐僧叫金蝉子，他俩就有了夫妻生活。吐槽不信？你看看《西游记》第八十三回，老鼠精是怎么说的：“长老啊！我只道夙世前缘系赤绳，鱼水相和两意浓。不料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东！蓝桥水涨难成事，佛庙烟沉嘉会空。着意一场今又别，何年与你再相逢！”

      “鱼水相和”“鸳鸯”“鸾凤”“着意一场”透露了什么信息？不需要明说，如果没有举办婚礼，至少也是婚前同居过。根据原著描述及解读，这是在五百年前。在如来策划下，金蝉子离开老鼠精，成了如来的第二弟子金蝉子，彼此的夫妻生活结束；三百三十年前，金蝉子想与老鼠精再续前缘，如来以“无心听佛讲”为由，将金蝉子的真灵贬于东土；三百年前，老鼠精上灵山寻找金蝉子，因偷吃如来的香花宝烛，被如来收编，又贬到下界。

      金蝉子暗含“金蝉脱壳”之意，“脱壳”成为唐僧已修行十世。十世是多少年？说五百年还是靠谱的。如今，唐僧的取经队伍只要到达灵山，当年的金蝉子就会重得正果，高坐莲台。贵易交，富易妻，唐僧可以不在乎当年的女友，老鼠精却忘不了金蝉子。尽管已经转世成了唐僧，当老鼠精从孙悟空嘴里偷听到，唐僧就是转世的金蝉子，就改变了原先的计划，把唐僧抓到无底洞去成亲，再续前世的姻缘。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就是绝色美女金鼻白毛老鼠精！

      老鼠精的追求让笔者想起一段话：“鱼对水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中。水对鱼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中。”老鼠精最初不知道唐僧就是当年的金蝉子，当她得到眼前的唐僧就是当年的金蝉子转世，她怎么可能放他西行？她说不定要告诉唐僧：“我不是鱼，你也不是水。哥哥啊，你能看见我寂寞的眼泪吗？”

      生活的滋味全凭自己放调料，自己感觉好就是正确的选择。老鼠精把唐僧劫持到无底洞，并没有绳捆索绑，而是以礼相待。她甚至担心洞中水不符合卫生标准，特派小妖去洞外打水。孙悟空变成虫子，飞到唐僧身边，听到看到的是：“那怪又叫一声‘长老。’唐僧没奈何，应他一声道：‘娘子，有。’”“妖精见长老应了一声，他推开门，把唐僧搀起来，和他携手挨背，交头接耳，你看他做出那千般娇态，万种风情。”“妖精挽着三藏，行近草亭道：‘长老，我办了一杯酒，和你酌酌。’唐僧道：‘娘子，贫僧自不用荤。’妖精道：‘我知你不吃荤，因洞中水不洁净，特命山头上取阴阳交媾的净水，做些素果素菜筵席，和你耍子。’”“那妖精露尖尖之玉指，捧晃晃之金杯，满斟美酒，递与唐僧，口里叫道：‘长老哥哥妙人，请一杯交欢酒儿。’三藏羞答答的接了酒，望空浇奠。”（第八十二回）

      老鼠精娇滴滴，意绵绵。尽显女性的温柔。唐僧跟她也客客气气。世俗的幸福不就是这样吗？什么成仙成佛，老鼠精才不要呢。“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大唐诗人卢照邻的诗句，简直就是老鼠精的追求的写照。

      遗憾的是，老鼠精已不是当年那个没有污点的女性。由于热衷于采阳补阴，在镇海寺，她还吃掉了六个无辜的和尚，唐僧能接受她吗？

　　　　老鼠精的结局

　　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假如没有取经的任务，没有天界和徒弟的干涉，唐僧就此躺平，做一个快乐的俗人，也是一种常见的活法。是“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的世俗生活好，还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仙境生活好？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可以各有选择。人生不过是三界中的一粒尘埃，关键是自己很难主宰自己的命运，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时不时拿捏你。

      老鼠精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首先是孙悟空不肯放过她。先是在佛殿外，“?那孙大圣精神抖擞，棍儿没半点差池。妖精自料敌他不住，猛可的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抽身便走。行者喝道：‘泼货！那走！快快来降！’那妖精只是不理，直往后退。等行者赶到紧急之时，即将左脚上花鞋脱下来，吹口仙气，念个咒语，叫一声：‘变！’就变做本身模样，使两口剑舞将来，真身一幌，化阵清风而去。”（第八十二回），接着孙悟空又穷追不舍，在无底洞，先变虫子，后变红桃儿，终于钻老鼠精的肚子，折腾得老鼠精疼痛难忍，不得不把唐僧送到洞外。

      唐僧到了洞外，孙悟空守信，从老鼠精肚里出来了。但是，他并未放过老鼠精，又是“举起棒来就打”。八戒、沙僧“放屁添风”，“不顾师父，一拥驾风赶上，举钉钯，使宝杖，望妖精乱打”，三猛男狠打一女，看上去就不合武德，老鼠精当然也不讲道德，再次脱下来花鞋当替身，真身化作清风，把唐僧掳走了。

      陷空山无底洞“周围有三百余里，妖精窠穴甚多。前番摄唐僧在此，被行者寻着，今番摄了，又怕行者来寻，当时搬了，不知去向。”孙悟空没有找到唐僧，却发现“一张龙吞口雕漆供桌，桌上有一个大流金香炉，炉内有香烟馥郁。那上面供养着一个大金字牌，牌上写着“尊父李天王之位”，略次些儿写着“尊兄哪吒三太子位”。”

      发现老鼠精是托塔天王李靖的女儿，孙悟空立马就到天庭告状。李靖先是不认账：“这猴头着实无礼!且莫说我是天上元勋，封受先斩后奏之职，就是下界小民，也不可诬告。律云:诬告加三等。”等到三太子哪吒说出一段往事，李天王才“悚然惊讶道:‘孩儿，我实忘了，他叫做什么名字?’太子道:‘他有三个名字:他的本身出处，唤做金鼻白毛老鼠精，因偷香花宝烛，改名唤做半截观音，如今饶他下界，又改了，唤做地涌夫人是也。’”

      其次，神仙不帮老鼠精的忙。托塔天王父子是玉帝面前的红人，如果为老鼠精说情，玉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桃花看水情，多少要给点面子，老鼠精享受不到奎木狼的待遇，重罪轻罚，至少可以免除一死。然而，老鼠精的结局很不幸。

      且看《西游记》第八十三回：“金星道：‘陷唐僧者，乃金鼻白毛老鼠成精，假设天王父子牌位。天王知之，已点兵收怪去了，望天尊赦罪。’”这段话说得很有水平。老鼠精与托塔天王的父女关系被故意“切割”，显得十分自然。玉帝听了会认为：拜干爹是老鼠精的个人意愿，托塔天王不知情。不知者，不为罪。

      托塔天王撇清了与老鼠精的关系，让我们看到了神仙阴暗的一面：别以为“有钱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识破人情惊破胆，看穿世间心胆寒”，只是人间的现象，天界其实也差不多。例如孙悟空当齐天大圣时，那么多朋友。单是结拜金兰的就有平天大圣牛魔王、复海大圣蛟魔王、混天大圣鹏魔王、移山大圣狮驼王、通风大圣猕猴王等，号称七兄弟，等到他被压在五行山下，朋友圈中还有谁？七兄弟谁去看望过他？全都销声匿迹。正常的人性都是趋利避害，神仙似乎也是这样。孙悟空得势时，假如到处题字拿“红包”，压在山下之后，估计他的题字都会被铲除。

      第三，机遇不好。南天门外有斩妖台。老鼠精出身佛门，交给佛界，佛祖有好生之德，譬如黄风怪，青毛狮子精，金毛犼，金鱼精，包括不是佛门出身的牛魔王，被带往灵山发落后，都是从轻发落，不但没死，还官复原职，例如奎木狼，在太上老君那里过度了一下，很快就重新上岗，官复原职。

      老鼠精被解往天庭，结局就不妙了。正如某些犯罪分子，犯下重罪，藏身在没有死刑的国度，不要担心被处死，一旦被引渡，那就完了。天庭对犯重罪的妖王，除极少数后台硬的，可能被招安，其余的一律零容忍送往斩妖台，南天门外有斩妖台，既不是摆设，也不是吃素的。老鼠精的结局可想而知。

      古人讲，寿高则辱，情深不寿。意思是年龄过大，没什么用了，就会活得很屈辱。感情过于丰富，容易为情所伤，影响寿命。老鼠精追求爱情没有错，安于世俗的幸福也可以，但是，她不该热衷于采阳，更不该吃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走了邪道，再想回到过去，怎么可能呢？正是：愿作鸳鸯不羡仙，积德行善记在心。倘若纵欲酿大错，天条在上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