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字荞麦第一村,人都走了》
冠毒三年,禁足的好难受。活象熬岀来天光,憋久了气早就想释放出来。清明之后眼睛有了绿,到处是花的妆色的海。踏青,去哪儿好呢?
喜欢热闹拱火的人多。不到五一节,好去处的飞机,高铁的票早被抢售一空。不过热门景区看多了花绿男女,好风光就湮没了。
中国荞麦第一村,早就想去看看。红山村在哪儿?翻开导航地图看,晋北偏僻之地,朔州市管辖的平鲁区境内,红山村搁在天边,山西省与内蒙古交界的外长城脚下。喜好旅游走冷门,有包场的奢靡感觉。好山水不去,专找幽酷的稀罕地,正成为文旅的一种时髦。涂脂抹粉过的A类景区,真不如原味的山河野风有嚼头。
于是三五朋友自驾车跑过去。
晋北平鲁县城,因为美国的老板哈默跑过来投资”平朔露天煤矿",是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首部经济大作品。半个世纪前的朔县如大村庄,突然间数万人涌进来,修大道,盖楼盘,公交汽车,家庭小车,已然活成另一个世界。30多年过去了,这里成为一座现代化的小城市了。
现在的大城小城,看惯了住惯了,眉眼长的差不多,克隆的兄弟姐妹一个模样。
懒得进城,直接向红山村进发。
晋北平鲁的气候相比省城太原,要偏低3到5度,南北差一个节令。清明后山那边已经绿色葱笼了,这边的野草才刚嫩芽冒尖。踏青看不到青。远望荒野灰濛濛一色,只有突兀土包在天边的弯曲剪影。
在平鲁境内,顺着荣乌高速一直往西。沿途没有川地,都是丘陵,山地。平鲁与北边的右玉县近邻。这里靠近内蒙古大漠,山的长相与其它地方不一样,一个个凸起的呈弧型的大包,土石混杂,草坡梯田,连绵起伏。高天广阔,风力资源十分的丰富。沿途山的高处,风吹草低无牛羊。到处矗立着三叶旋转的风力发电机组。
地广人稀,路过的村庄不多。
不一会儿,指引路牌上岀现了汉语蒙文两种文字。哦,不觉岀了山西省的地界。平鲁城西30公里即是内蒙古清水河县。
山西省和内蒙古以长城为界。我们下了车,爬到路边外长城的烟火墩上。塞北的风就是刚劲,身子骨弱小的不敢往高处站。照相留个影吧,头发一根根被大风吹的直立起来,象怒发冲冠的公鸡脑袋,大家咯咯咯笑的豪爽。现存的长城没有图片上的优美,没有砖石包皮,都是黄土板筑夯成的土墙。这是明代修筑的外长城,距今也有600多年的历史了。长城依地势而建,南北两向逶迤远去,显的孤寂又苍老。站在长城的脊背上,萧萧风儿吼,还有长城作背影的历史天空,总是要钩沉出无尽的想象。
山西省雁门关往北,沿边各市县都吆喝长城文化。但是很少人去解读文化里的内容。长城记录的是历史的沧桑,描写着祖先的智慧和沉重。长城告诉后人一代代走过来的不容易。华夏风云,大漠苍茫。曾经的金戈铁马,腥风血雨,几千年历史,都是一路杀过来的。
今天的和平宁静实在太奢侈了。
晋蒙边际以前有个名村,平鲁县掌柜窑。百度介绍的硬。这里曾经是晋蒙两省重要的货物贸易和人流集散地。
早晨从省城太原出来时,一行伙伴车上就吱吱喳喳,午饭正好就落脚在掌柜窑。掌柜窑,听来有大漠龙门客栈的味道。这里有浓郁的边塞风情。想象中找一间像龙门客栈那样的大漠饭馆子,当然绝不会再吃到毛骨悚然的人肉包子。坐到粗木板凳桌边,窗外看着一望无际的漠野,就着北部阴山吹过来的豪风,再碰到孙二娘那样的老板娘。大碗的喝酒,大口的撕肉。啧啧,体验一下蒙古大汉的豪情。
早有风闻,掌柜窑还有位大名鼎鼎的"西部烤王",不是烤鱼,烤全羊,是巨型的大把式,能烤全牛,烤全驼。不说见到吃到,听来就够刺激,口水不流也不行。同车来的赵老板腮帮子鼓起来,路上早已承诺掏腰包请客,弄大的,就是要烤个全骆驼,五个人足可以吃掉一条骆驼的后腿。不说吃了吃不了,吃的香不香,一只骆驼架在柴火上的样子,可能吗?八成是玩笑。反正挺开心,想象力的描写比实际吃到嘴里更兴奋。或许真正能吃到烤熟的骆驼,慈悲的人谁还能下得了口。骆驼是沙漠之舟,是世间最善良最辛劳的人类伙伴。
从内蒙古边界折返回省道,马上就到了掌柜窑。
掌柜窑村一片凄凉。一家家石砌的矮院墙,老房子,一个人影看不到。许多处家院一看就荒芜多年了,院内外杂草丛生。隐约有几家似乎还冒着烟火气。不见人狗不少,汪汪汪吼起来,全村的狗一齐响应助威。斗胆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口,窗子看进去,依稀见屋内晃动老年人的身影。进去问句话吧。有人吗?连喊几声无应答。护院的狗不友好的冲过来。全村的狗又遥相呼应。汪汪汪大合唱还不是咋唬,陆续从各家院里冲岀来往这边集合。有老笨狗,有牧羊犬,还有大个头的土藏獒等。吓的我们赶紧尥腿后撤。
一看这阵仗,掌柜窑已然不是书上网上描写的情景。烤全驼自然也是神马和浮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寂寞天地,狗见的人少了也会变态。别一怒之下,把一帮省城来的男女搞成久违的美食。
掌柜窑的文旅,完全褪化成了故事。
掌柜窑的村子还不算死,但只剩下了三老在坚守,老房子,老人,老狗。
最终的目标地,红山村。
已过午时,肚子里骨碌碌的打转,已有强烈的要求进食。大家搜索的目光盯着四面,找间饭馆子要紧。沿路走了几里后眼睛一亮。看到了粉刷的干净亮堂的村子。于是拐到了村内。也和掌柜窑一样,汪汪的大狗们作前奏,老半天一位大娘才走岀来。
掌柜窑连吃饭的地方也没有了,人影也不见了。是我们走错了路?么啦走错,住的没几个人了。老大娘一囗当地的土话应答。
附近有饭店,或者农家乐吗?饿坏了,想找碗饭吃。
老人家摇摇头。没,没呀,到城里才能有饭吃。…哦,谢谢。
狗冲出院门口,意思是你们还不快走,别打其它的主意,这里不管你们吃饭。
几个村子都一个样,见到的狗比人多。老村的房子都在。政府搞乡村振兴,要脱贫交帐,为美化村庄大概化了不少钱,空旷的地面有简易的体育健身设施,院墙外面喷刷的整洁好看。远看像生机勃勃的新村,近看人影稀罕。不敢说村子咽了气,还剩下微弱的呼吸在坚守。
红山村到了。
村子就在晋蒙交界的长城边。土长城是明代戍边守土的朝廷边塞堡垒。长城是无言的时间老人,世世代代,红山村和长城依偎着活过来。这边是山西,墙那边是内蒙古。
问过几个省城的朔州老乡,包括晋北地区的男女,知道红山村吗?不知道。
胡说心里叹息一声。大概到日本和韩国去,问一下端碗吃饭的,他们会竖着大拇指,红山村,荞麦面的大大的好!
进红山村之前的岔路口,垒着一堵广告墙,上写着红色大字,"中国荞麦第一村"。
这个牛不是随便吹的。早在上世纪70年代,好几国的元首,总统来中国,张口向周恩来总理要中囯美食,山珍海味粤菜京菜不稀罕,就要吃一碗红山荞麦面条。周总理吃了一惊,这碗面都稀罕成外国元首的梦想,这么神奇?产地在哪儿呢?
问了农业部的专家,这才了解到,红山村窝在雁北晋蒙边界的偏僻角落里。
饥肠辘辘。海内外这么大名响的红山村,一定有饭吃。结果仍是失望。
远看红山村,后景是明长城的剪影,辽阔的大漠空旷。红山村嵌在一座大山包的阳坡,一片荒野的浅黄中凸起白蓝颜色鲜亮的村庄。走近了看,村口沏有圆形的蓄水池,正面是粉刷一新的村委会,紧挨着还有座大房子仓库。便站在村委会门口喊了两遍,有人吗?有人吗?
寂静无人应答。这一喊,倒是把村里的狗惊动了,又汪汪汪远近吼起来。呵呵,一想就可笑。人来的太少,狗很警惕。鬼子进村般的,报告给村人,来了不速之客。
车停在了村口。怕狗的都不敢移步往村里走。于是咱斗胆摸进村路。
红山村庄的大致布局是建筑在三个梯坡上,满村住有2、30户的样子。紧挨村口的几个院子,杂草丛生,墙皮脱落,显然已经荒废了数个年头。东张西望之间,前后有大小四五条犬将我包围。有点儿紧张。我赶紧与它们沟通示好,宝贝们,你们可别,咱不过是来串个门,没有任何恶意。狗通人性,它们好像知道我的友善。没有扑过来攻击。
两个老乡分别从院里走出来,一男一女,都是年近古稀的年龄。我说明了来意,红山村在外面名声大,就想过来亲眼眊一眊,顺便呢,买点儿荞面回去,尝尝这一口。老乡点点头,一口纯粹的方言土语,么啦了,荞面头年就没货了。俺种的不多一点儿。
可是朔州城市面上,还有互联网上吆喝,有的是红山荞麦面哇。
那都是打牌子的,能卖个好价钱。四下里的村子,种的荞麦都说是俺红山的。老乡说。
村里的人呢?
都走了,上城里了。
看山坡上耕地不少,谁来种呢?
有几家种的。年轻人都岀去打工了。春天下种时从城里回来,秋天再回来收割。
打问了红山村的情况。整个村子留守20来个男女,最年轻的是位60岁的小老头。
还了解到,红山村有几百亩坡地,几乎都种了适宜生长的荞麦。红山村的荞麦有600年以上的种植历史,明清时期就很有名气。后来远播到海外。尤其东亚的日本,韩国,荞麦是家常主食,种植也很广泛。
吃过红山荞麦面的都知道,红山荞麦面的确好东西。籽实皮重,面条筋道好吃。数据也说明,每千粒红山荞麦的净重是同类荞麦之冠。特别是科技营养学又发现,红山荞麦的微量元素硒含量在地球上无比。硒,可是医学科学认定的免疫力之王。
每亩荞麦地,如果逢正常年景,可以亩均收获3、4百斤。山坡地劳动成本不低。毛算下来获利连千元不到。
还好,有一户尚有存货。院中出来位年近七旬的大嫂,佝偻着腰身。她说家里还有荞麦面,可是贵了,不便宜。
多少钱一斤?8块。
这么远过来,就是18块咱也不会还价。这户人家还有个男人,年过60岁又残疾。此情此景,再论斤说两就说不下去了。
买了几十斤荞麦面,朋友买了百十斤荞麦,车离开了红山村。
红山村渐渐远去。已过晌午,饥饿的意思淡了。说不上的感觉,拔亮拔亮的心冷。荒废的老村,老人,老狗,老房子,还有稀稀拉拉的几棵老树。这和期待的响名万里的荞麦名村,实在是落差太大。
红山村没有死,但气息奄奄。
沿着乡道直接往平鲁县城赶去。20多公里的路程,沿途路过不少村庄,一样粉刷的干干净净,也和红山村差不多。老人,老狗,老房子。有些房子虽然不住人了,但修建的有模有样,女儿墙妆的漂亮。这是走到外面世界的,挣了钱之后的故乡情结。一年基本回来两次。一次是春节期间荣归故里,省亲回乡,阳间联欢。另一次是清明节祭祖,阴阳两个世界的人约会。住一半天走了。村村大致如此。老院子留着,身架还勉强维持着,魂儿都飞走了。
沿路的好多墙上喷着标语,乡村振兴。心里想,人都跑走了,什么法子振兴呢。
万物更迭,轮回是常态。城里既然有好日子过,能挣到钱,比在土地上硬抠几个小钱要合算合适,何必回老村子费劲扒拉的振兴。但趋势也不是看不到,大地才是我们生生不息的母亲。在城里住烦了,水泥房子机器世界玩累了时,还要寻找本源的。
江湖话说,出来混,总会还的。也有这层意思。也许不会在很远的一天,红山村的后人们回忆起来会遗憾。也许会有睿智的外乡人抢滩,抢吃这块香饽饽。因为荞麦红山村,这是天赐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