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艰辛的日子里,常有亲朋好友来访。中秋节那天,邻近的邵岗公社的一位定海知青给我带来了一部厚实的《石头记》。饱尝了本队社员送来的面盆大的月饼和西瓜之后,我和他静静地坐在唐渠边,看着月亮从对岸的小树林里升起,直至唐渠边也映现出一轮橙红的明月。在夜幕的掩映下,唐耒渠变成了一条闪烁着蓝光的绸带,我俩一言不发,两人都知道对方已被壮丽的塞上夜景征服了。后来我伴着汩汩流淌的唐渠水,在煤油灯下读完了这部恢宏的《石头记》。
三十年过去了,我在各个地方观赏过中秋明月,唯独唐渠边那轮晶莹透明铜盆般的满月,成为记忆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甚至会在梦境中出现她明晃晃的光团,宛如十月清洌的唐渠水。我常常在自问,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在命运艰苦卓绝的进击中,年轻的灵魂和独特的心理,在这壮丽的瞬间,得到了美的深沉的撞击和淋漓浸染的缘故。
(五)
1977年10月,传来高考恢复的消息。
记得那次冬季高考,我去矿办公室报名,办理的人不同意,也没说理由。当时,虽很气愤,但缺乏维权意识。生活中的小人无处不在,妒嫉是小人的共性。
我听说明年还有夏季招生考试。于是给母校——浙江普陀中学教务处写信,要求开高中毕业证书及在校读书时的简况证明。我们在读高二进,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暴发,我因是学生干部,也被一些同学贴了大字报。后来就报名参加了“支宁”,六六年九月份去了宁夏青铜峡农村下乡。
匆忙离校,加上学校内一片混乱,老师有自杀的,发疯的,大字报铺天盖地,根本无人给你办高中毕业证书。
77年10月份,离我给学校的信,过了一个月,收到了回信。
信的内容是:
孙静波系我校高中六七届毕业生,在校学习成绩优良,曾被评为校三好生,校学习毛选积极分子,担任校学生会学习部长,年级团支部书记。特此证明。下面是公章,那时还是军管会主持学校工作。
在第二年(一九七八年五月),我持这封普陀中学来函,再次到矿教育工作办公室。杨主任看了这封普中来信,大加赞扬,并说,“这样的人不去读大学,还要什么样的人去?”
杨主任给了我报考的证明。杨主任叫杨志殿,我永远记着他的名字。
记得考试是当年七月份。毕竟时间太长了,具体时间不能记得清楚。准考证及相关通知,都在多次搬家中丢失了。这次报考顺利,但复习时间很短。
语文、数学有高中两年及小学、初中的基础,我还是有自信的。历史、地理两门课,在沈家门中学读书时,没有开,这就了这次高考的软肋,
这里感谢矿上育新学校的一位老师,因为我和他经常在一起下围棋,关系较好,他听说我要参加高考,就把上次冬季考试没有考上的学生备考资料给我,我只挑了《历史》和《政治》的资料。因为其它科的内容我也没有时间看。但他处没有《地理》复习资料。这样临阵磨枪,七月初在石炭井矿务局中学参加考试。一个月后,就有人从矿务局办事回来,告诉我:“你红榜有名!”
这事毕竟是人生大事,我决定自己亲眼去见证。从卫东矿坐绿皮小火车到了大磴沟,再步行到石炭井矿务局公告栏,果然看见红榜上有我的名字。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
八月初,就接到了宁夏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
八月底,我就到学校报到。在中断了十二年以后,再次走进了校门。
那时的班级学习氛围很浓。
我除上课以外,其余时间一般在图书馆看书。主要看外国文学作品,包括著名的作家,如托尔斯泰,契诃夫,屠格涅夫,巴尔扎克,雨果,罗曼·罗兰,莎士比亚,欧·享利等名家著作,也看了不少并不知名的外国作家的作品。亚洲作家如松本清张、泰戈尔、森村诚一等作家的作品也看了很多。
这时,我在写“战神马尔斯号”剧本,毕业前夕,这个剧本在刊物上连载,每期发表,都会寄来稿酬,这在同班同学中是少有的。
在学校,我担任宁大校刊主编,虽然工作量大,但对我以后担任报社记者、大学学报常务副主编帮助很大。
在校期间,我也写了很多诗、散文和小说。小说《舵》获学校1980年文学作品征文比赛一等奖。获奖状和纪念品。后来,我又把《舵》改编为电影剧本《战神马尔斯号》。
毕业前夕,银川有几家单位联系我过去,但最终我还是接受了舟山文化局的邀请,回到了舟山。
值得一提的是,我上大学是带薪读书,是每月六十七元,这在学生中是“高薪阶层”。
我心里很感谢国家对我们“老三届”知青的关心,感谢华国锋、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的关于恢复高考的英明决定。

(六)
没有如潮的人流,没有蔚蓝的大海,没有欢快鸣叫的海鸟,没有两边山峦一脉青翠的颜色。
雪后的乌石塘,是安静的,孤独的,充满了惆怅与无奈。一层薄薄的积雪,掩盖她原本黑黝黝修长的躯体,冰凉的雪成了她唯一的伴侣。
但她的呼吸依然是坚定有力的。哗哗的波涛拍滩的声音,正是她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的象征。
她确实没有了春天的明媚的阳光,没有了那时塘外的细浪绰约,柔情蜜语,也没有了夏天波浪对她的狂热,秋夜一轮明月对她的青睐。
冬天塘外的海,悲哀,灰暗,混沌。
海浪仍在舞蹈,那是她孤独的身影,浪涛仍在咆哮,那是她绝望的呼唤。
她是有生命有情感有喜怒哀怨的。
我手机的微信音乐中,正在播放大提琴曲《殇》。《殇》是杰出的大提琴演奏家杰奎琳·杜蕾斯演奏的。据说匈牙利大提琴家史塔克有次乘火车,听见广播里正播放大提琴曲,便问是谁演奏的。旁边人说是杰奎琳·杜蕾斯。史塔克说,像这样的演奏,她肯定活不长久。一语中谶,杰奎琳·杜蕾斯仅仅活了42岁,就告别了这个给予她创作灵感的世界。她是用生命来演奏。这悲伤绵长的琴音,乌石塘听了也动情吧?
望着孤独寂寞的乌石塘,我想,有时候真不知道孤独是好事还是坏事。孤独可以放飞梦想,可以静静地思考,可以随意地回忆,也可以彻声痛哭。乌石塘在严寒中孤独,痛苦,思索,一定会迎来新的曙光。正如一个人,抛弃了无聊的热闹,虚幻的奢华,品味了苦苦涩涩的味道,一定会在醒悟中进入成熟的境界。当痛苦和考验来临的时候,她会无惧地接受它。在痛苦绝望中寻找希望,才是值得体验的一种经历。
她能跨越千万里来到这里,穿越亿万年来到这里,一定有强大的力量推动着她,激励着她,但这种雷霆万钧不变色,惊涛骇浪无所惧的勇气和胆魄,又来自何方呢?
拨开积雪,我拿起一块晶莹湿润的卵石,用掌心的热量温暖她,她与朱家尖是有缘的。石头是原始的,稳固的,标记了传说和历史。禹的妻子阿娇,在失望的悲凉中变成石头,然而,在“还我儿子”的呼叫中,她裂开了,向温暖的人间交出了启,让他继续为民造福。女娲举起补天石,飞旋上升,把天的窟窿补上,给了人类四季分明的轮回和勃勃生机。她们把心中的爱和善献给了人类。在古典名著中,《西游记》和《红楼梦》都是石头的故事。石头是值得尊重和关注的。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乌石塘的石头又有什么故事呢?她们从印度洋,太平洋,从五大洲四大洋聚首在这里。她们不去宽阔的嵊泗基湖沙滩,不去有铁板沙美誉的岱山“鹿栏晴沙”,不去桃花岛的塔湾金沙,不去衢山岛月牙形的双龙沙滩,而偏偏集中在朱家尖的乌石塘。我想,她们是来朝拜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朱家尖又称佛山,是观音道场普陀山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普陀山唇齿相依,紧密相连。她们就像普陀山小西天听佛的双龟石,虔诚,专注。她们能清晰地听到普陀山佛学院佛子们的悠扬颂经声。她们还能听到正在兴建的观音法界传来的佛事音乐,和万千信众颂扬观音菩萨的佛号声。
这就是她的宿命,也是她战胜严寒孤独的力量源泉。
我在佛学院已上了六年课了。从普陀山福泉庵搬到朱家尖的新校舍,课余我常会到这里散步。
乌石塘外面的海上,有许多旅游船。在行驶。多年前,我写的一部关于海难的电视连续集,曾在这海面拍捕虾的镜头。当时我们租了两条小机帆船,一条船上拍戏,一条船上拍外景,后期制作时再进行合成,剪辑,配乐。
每当有客人来访,我常会陪他们到乌石塘来玩,有的校友来,会羡慕地说:“这地方太美了,有海有山有沙滩。”
【画家简介】黄瑜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新闻系。自小热爱绘画,89年底来澳定居悉尼。在悉尼经常参展、举办联展、个展。其作品具有鲜明个人风格,表现形式多样深得观者好评。现为澳大利亚炎黄画院、澳大利亚画院副院长、澳洲中国文化艺术研究院执行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