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为了一件事情，我今天
又一次向你大声的嚷嚷
其实，我只是想说我错了
你原谅我吧，妈妈
其实，我只是想表达
我对这个世界笨拙的愤怒
我只是想说，这愤怒啊
更像一种耻辱，一个弱者的道德
妈妈，就像你常常沉默下来的样子
我知道，其实，都是一次次
把伤害当成了悲哀来原谅和认领
《给父亲》
比如说，有时候我渴望梦见你
但你是否会被这种渴望抓住
你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却没有一点准备
事实是我们常常被说成是对立的
比如普遍的把世界一分为二的真理
现实的，虚幻的
比如说，站在生者的一面
他们坚持说你死了
但你是否会接受一个现实主义的头脑
一块石头是现实的，但死亡把它带进了虚无
死亡是虚无的，但它向外投掷着石块
一次次把我击中，砸伤
《一根白发》
我是多么地想念那些黑发
一心一意地黑着，更像是来自一副身体
不像一根白发，我真的不了解它的想法
尤其在母亲身上，我对付不了它
当她坐在黑夜里，我会看见她突然放松下来的身体
像要在黑夜里融化。我羞愧
竟然说不出她十年前的样子
因为黑夜也无法安慰她。一根白发要叫出更多的白发
尽管在夜里，黑夜几乎让我瞎掉
错把一根白发当成黑发，错把羞愧当成了宽恕
却阻止不了，羞愧又悄悄发了一次芽
《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那么多的东西
就要开始向外生长。我们等了你十年
你的坟头只长草，仿佛你已
化身为另外一个父亲，在地下
也没有歇下来，又干起了
为一个个草籽播种的活计
像多年前，你把种子撒进地里
这件事情，在你走了之后
我们干起来特别的恍惚与吃力
几亩地，现在缩小成几平方米
缩小成一个土堆。年年春天
春风都要从哪儿路过，我们都要
走到哪儿，跟在春风后面
双膝着地，和那些泥巴跪在一起
默哀，垂泪，看着你，父亲
一天天把那面坡地弄绿
《母亲的春天》
门响了一下。时间是在早上六点半
风，是冷的。她的身子缩了一下
疼痛就从身体里面推了她一把
已经到了春天，她有点担心
疼痛会不会像过冬的梅花
春天辽阔，追赶着她的晚年
而母亲苦弱。她有点怕
前天夜里，她曾经小声的哭泣
因为哭泣，昨天她更加的卖力
今天，她的力气又暗暗地发了一次芽
《清明诗》
母亲在洗手，上香，嘴里一直在念叨着
她的话和焚烧的纸钱，是要给你
带去阳面的，人间的问候和消息
因为你，很多事情都有了可能
在这一天，我们都有了幻觉
先是母亲耳朵里有异响，然后是我
看到了晃动的门帘。一定是你
在房子里走动。一副身体对另一副身体
常常会有神秘的感应。只因为你还是我们的亲人
在这个你不在的人间，你的身份依然没有改变
也只有你才能让我们说清自己是谁
来从哪里来，去往哪里去，一阴一阳
因为你，让我们感觉到同时被两个世界爱着
它们之间突然没有了界线
而你也可能在我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藏身
你可能就是来临的一小块黑暗
也可能就是一道弯曲的光线
你曾经多次这样安慰过我们
活过了三十岁，我也终于懂得了
一个死去的父亲，寄身与清风，草木和山水之间
有无数个替身，而多年来
头顶的月光，也总是来自不同的地方
越来越像是一封读不完的长信
《在冬天》
在冬天，我感到母亲的身体里
刮着一阵阴冷的风，一阵又一阵
像要吹灭一盏灯
那粒豆大的灯，在母亲的身体里
越来越弱，就像在冬天
母亲的衣服越加越多
漫长的冬天，我一直希望
有足够多的好天气，阳光照在地上
像温暖的火，更重要的是
我希望母亲像阳光那样健康的活着
《天上的父亲》
时间在消耗着一把镰刀刃口的光芒
而你被黑暗所笼罩，曾经是明亮的
一个家，因为你的照耀才像一个温暖的巣
我们慰藉你的光芒而生长
现在，我依然怀念那些温暖的时光
并相信它们拿走了我一生的光
事实上，我更愿意回想，在家里，在这个世上
把你具体到每一样熟悉的事物上
如果我这样说出：铁锨是你的
镢头是你的，木犁，镰刀和绳子都是你的
就连我们也是你的亲人
那是我希望，在这些事物上
重新看到你暗藏在其中的光芒
同时，也被迫说出另一个更为真实的情况
在你死后，父亲！这一切都出现了差错
我们都提前患上了衰老症
身体里慢慢地透露出了灰暗的铁锈
落 叶 赋（外一首）
梁亚军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到了秋天，村庄的树木们
都像一个个富户
不仅拿出了果实
即使没有果实的树木
还有大把大把的叶子。
秋天不仅是粮食
也是树木在滋养着村庄
等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
从秦岭山上吹下来
树木们也感到了秋凉
再等一场雨水落下来
秋天就又凉下去一截
树木的叶子开始慢慢由绿变黄
一种人们，甚至连村庄的牲口们
都能看见的控制着这个世界的
秩序在控制着它们
只有奶奶是贫穷的
在早晨的院子里搓着手
她看到树上叶子比昨天又枯黄了一些
在她的眼里，它们就是过冬的柴火
而树木们年年秋天的馈赠都让她满足
一片叶子加另一片叶子
一片落叶加一万片落叶
哦，十万朵火焰
将给奶奶带来一个温暖的冬天
眺望渭河
在黑暗中，朝向源头
在黑暗中，又赴死一样
奔赴向黄河，大海
一个空虚的，具象的怀抱
闪着原始之光，敞开着
像大地一样没有栅栏
时间，没有来历的仆人
在河床中，赶着滚滚的波涛
从一个渺小的水源开始
仿佛从地母的身体中流出
从神话中流出
从山中扑向平原
它是独一无二的河流
古老啊，众水之母
郁郁乎文哉
被文明之手加冕和命名，
在历史中大名鼎鼎
多年前，我第一次坐在汽车上
透过车窗的玻璃看见她
在此之前，她来自于书本和知识
来自于村庄的讲述
原始的河流，在一个个故事中
口耳相传，在想象的地平线上
闪着神秘之光
自从我第一次看见她
她才重新回到了大地上
让我渴望走到她的旁边
去抚摸她波涛的身体
梁亚军，岐山县蔡家坡镇鸡坡村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诗刊》《星星》《延河》等发表作品，部分诗歌入选年度选本，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班学员，“陕西百名青年文学艺术家扶持计划”入选作者，出版有诗集《回声》《画像》等。
清明｜吕敏航
换一换
